芦花湾的土地，又遇到了新的变化。

民国三十五年，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边区来了新政策，要进行土地减租清算。镇原县和丫河口区组成的联合工作队，驻进了芦花湾。当天晚上，在学堂的教室里，召开了第一次村民大会，组织学习五四指示，工作队林队长，宣讲了这次减租清算的主要精神。

林队长说，这次清算的任务，是解决解放区的土地问题，从根本上废除封建土地制度。要没收汉奸，豪绅，恶霸的土地。对一般地主，实行减租清算，以土地清偿。清出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民。清算的方法是，民国二十六年至二十八年，按三七减租并加三至五分利息计算。二十九年至三十年，按三七减租。三十一年至三十四年，按二五减租，三十四年按歉收年交租。地主对佃户的剥削，折成粮食，外加利息，退给佃户。旧约旧账，一概焚毁。

秦怀禄一边吸着旱烟锅，一边从林队长的宣讲中，弄明白了这次减租清算的大致内容。从这次减租清算的对象看，陈虎家恐怕是个重点。他抬眼看了一眼龟缩在教室角落的陈虎，看到陈虎也是一脸的愁容。

林队长说，今天先学习宣讲，掌握精神。从明天开始，正式开始清算工作。散会后，他专门留住陈虎，对陈虎说，希望你主动配合，根据你的态度状况，决定是否开展斗争。

陈虎从学堂一出来，就寻思该怎样度过这次减租清算的麻烦。

陈虎家的土地，除了分给万有财的那一百多亩以外，剩下的五六百亩土地，大部分租给了六户搬迁来的农户，自己只留下一小部分耕种。二十六年租地时说的是二八的租子，但这六户除了有点力气，其余啥也没有，租子实际上是按五五收的。从这次清算政策看，十有八九，怕是逃不过去。不过，他和六户租地农户都签有协议，协议上写的，可是二八的租子。他想，或许问题不大，应该能过得了关吧。尽管这样想，他还是不太放心，回家的路上，又顺便给这几户打了招呼，让他们别得了好处又放自己的水。

第二天的大会，显然要比头天晚上严肃得多。平常很少到公众场合的万有财也来了，他一来，陈虎就感到，这老家伙怕是不会对自己安啥好心。

会议开始后，林队长就说，按这次减租清算的政策，芦花湾村里只有陈虎家属于清算对象，让陈虎先表态，陈虎说，一切听政府的，自己没意见，主动配合。林队长说，那好，咱们就开始清算，从二十六年说起吧。陈虎说，二十六年，自己按政府要求，在给万有财分了土地的基础上，给六户搬迁来的农户租了地，地租也是低于政府三七要求的。林队长说，当时按多少租的。陈虎说，二八的地租，有协议的。说着把协议递了过去。林队长就转身询问那六户租地农民，是不是这么回事。那六户农民没人吭声。憋了半天，只听万有财霍地一下站起来说，那协议是个假的，他陈虎是按五五收的租。林队长就说，陈虎，这是不是事实。陈虎说。地确实是按二八租的，可他们六家人，一没牲口，二没农具，三没籽种，最后私下商量，牲口，农具和籽种我出，收成按五五分，这都是几家自愿的。万有财说，大家别听陈虎瞎说，你问问六户农民，哪一户是自愿的。就有农户说，当时也是没有办法，陈虎说多少就是多少。几个人都随声应和，说是呵是呵，没办法。万有财就说，大家听清了吧，没人自愿吧。这陈虎为了逃避清算，还私下找六家佃户，威逼恐吓，不让说出真相。他是恶霸地主的本性不改，我们强烈要求政府，没收陈虎的土地。万世祥也站起来喊道，对，没收恶霸地主陈虎的土地，大家一起斗争他。这时，村长秦怀禄就出来控制局面，说，咱还是听林队长的吧。林队长就对陈虎说，大家都说你是恶霸地主，够这一条，就要没收你的土地。但考虑你的实际情况，我们还是按一般地主对待。只清算，不没收。说完，让工作队员按陈虎的土地面积，逐年算出需要清退的粮食和利息，这一算，不仅让陈虎吃惊，也让在场的农户们同样吃了一惊，说，要退这么多呀。那陈虎已经是一脸哭相，说就是打死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和粮食呀。林队长说，陈虎，你打算咋办呀。陈虎说，我也没有办法。万有财说，你没办法，放着那么多土地，还说没办法。我们坚决要求，用陈虎的土地折算。工作队员就再折算了一次，把目前陈虎租出去的土地抵消完，还差一点。再从陈虎自己种的土地中拿出一部分，才抵消完所欠粮款数。陈虎已经是连声哀叹，痛悔不己地说，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土地拱手相让，也还落个人情，现在是蛋打鸡飞，里外不是人了。林队长说，陈虎，我昨天已经讲过，这次清算的任务，是解决解放区的土地问题，从根本上废除封建土地制度。你要有个正确的态度。你家这么多土地，就应该早一点把土地拿出来，分给没有土地的农民。然后，又吩咐工作队员把陈虎清出的土地，按几家搬迁户的人口，作了分配。那六户农民高兴地不知说啥好了。一个劲地感谢工作队，感谢林队长。

土地清算出来的第二天，那六户无地农民，都拿到了分在自己名下的土地。

陈虎也像减去了心头的压力，说，分就分了吧。是我的，别人拿不去，是人的，自己也占不住。这是命。

秦怀禄从这次清算中，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土地是用来养人的，多了，倒给自己生了些麻烦。由此也生出了一番感叹，觉得前些年他大秦天宝献地的举动，是多么地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