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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过后,人们就开始打碾晾晒粮食,完成公社下达的公购粮任务。

从合作化开始以来,公购粮的指标就逐年增加。1957年粮食歉收,公购粮的任务就已经很重了,农民交了公购粮任务后,就剩不下多少粮食。好在芦花湾大部分农民,手里还有一些余粮,这一年没有受太多的可怜。但在镇原的其他一些地方,就没那么幸运了。一些农民交了公购粮以后,就没粮食吃了。开始吃野菜,油碴,猪衣子,个别地方还饿死了人。有人就向上面反映没粮吃的事,甚至连镇原县的正副县长,也向省委反映。这一反映,上面倒是给了一些回销粮,但这粮好吃难消化。一个以许张为首的反革命集团案,让许多镇原人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心惊胆寒。

五八年的麦子虽然收成了,但各级都虚报冒吹,产量被吹上了天,结果上面下达的公购粮任务,就相当重。打下的粮食基本都交了公,有些地方,甚至连交公粮的任务都完不成。为防止瞒产私分,上头的工作组就来到打碾的场里,现场监督。打出粮食边晒边装,直接拉到公社粮站过秤交公。到五九年粮食下来,公粮指标更是高得没边。任务完不成,县里和公社就组成搜粮队,挨家挨户搜集陈粮交公。那搜粮队都是各地抽来的精壮小伙,他们带着长矛,镢头,刀铲,每到一户,就从窑到院,从炕洞到锅台,一点一点敲,一寸一寸过,不放过任何疑点。只要听到声音异常,就立即挖开找粮。那些年,农民让饥荒闹怕了,入社办食堂前,都多少藏下一点私粮,以备饥荒之需。要么在窑帮挖一个小洞,要么在脚地挖一个小坑,用缸罐之类存入粮食,再从表面覆盖好,让人看不出异常,但若是动真去找,十有八九也是逃不过的。这一挖,就果真挖出了一些私存的粮食,有麦子,糜子,荞麦,玉米等。工作组的干部们笑了,可被挖出了粮食的百姓,却忍不住哭了。大家吃了一段时间的食堂后,已经看出来,那食堂吃不长久。首先是管理混乱,今天让这样干,明天让那样办,上级来人,在食堂大吃大喝,过路百姓,也无偿供饭,队上干部,也跟着沾光,这个贪一点,那个占一点。管食堂的人,也厚此薄彼,搞不均匀,大家很有意见。其次是那本来不多的粮油副食,也经不住折腾,浑吃海喝一段时间后,就渐渐入不敷出,难以为继了,先吃稠的,后吃稀的,后来连稀的也常常供应不上。百姓们吃不饱,就全指望自己私藏的一点粮食垫补,谁想那搜粮队,把家里私存的一点粮食挖出来,就完全没了指望,后来的日子咋过,怕只有挨饿等死的份了。

粮食是百姓的命根子。没了粮食,命就难活。

一些农民见被起出了粮食,顿时没了精神,有的哭天怆地,有的一病不起,有的还得接受批判斗争。

芦花湾的家户里,多多少少都搜出了粮食。而搜出的粮食中,只有陈虎,秦敬尧和万世安家的多。当时抓冒尖人物的整社运动风头正紧,因此,这几个人,就被县上和公社来的工作组定性为冒尖人物,在整社运动中交由群众大会,开展批判斗争。

斗争大会开了几次,但群众的斗争热情不高。工作组不干了。说芦花湾的落后势力不小。这天又召开批判大会,开会前专门找队委成员和积极分子谈话,发动大家批判斗争。斗争大会就放在队部的大院里。大会由队长苟永福主持。但是苟永福说不出多少大道理,没讲几句,就让工作组的岳组长接过话头,一人全权主持了。岳组长喝令陈虎秦敬尧和万世安,站到众人前面,声色俱厉地说,大家看到没有,这就是芦花湾队里的三个冒尖人物。他们是谁,一个是恶霸地主陈虎,他在炕腔里私藏了一石粮食。解放这么多年,他还妄想变天,骨子里的反动本质始终未改。一个是富裕中农秦敬尧,在窑帮里私藏近石粮食,他从心里就不接受社会主义制度,满脑子都想复辟资本主义。还有一个,就是新兴的阶级异己分子万世安,他不仅在脚地里埋下了两缸粮食,还到处散布恐慌言论,企图与人民公社化运动对抗到底。这三个冒尖人物,是芦花湾落后势力的突出代表。大家要认清他们的真实面目,进行彻底地批判斗争。

接下来,就由大家批判斗争。首先发言的是治保委员姜彪。他说,大家都知道,我家也搜出了粮食,那是我大听了万世安这个坏分子的反动谣言。他说世上有三年饥荒,天下要饿死一层人。这是恶毒攻击社会制度,对人民公社发泄不满。秦敬尧这个落后分子,从心里就不接受人民公社化运动,四处投机倒卖倒买,到现在还做着他的发财致富美梦。还有陈虎这个恶霸地主,表面上看起来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使用生产队的牛嫌慢,老用鞭杆使劲打牛,这是仇恨社会主义呀。

紧接着发言的,是妇女委员兼食堂主任姬巧云。她说,我家杨蔫子也私存了粮食,这一是他思想落后,二是受这几个冒尖人物的影响。落后分子秦敬尧,整天和我家蔫子混在一起,给他传播落后思想,教唆他如何发财致富。万世安每次打饭,都嫌给他打得少,说食堂吃不饱饭,早该解散了,这是啥话。地主分子陈虎,吃饭时老摇头皱眉,你这是啥意思,是嫌公共食堂的伙食不好,还是嫌人民公社不好。

陈虎辩解说,我可没有嫌这嫌那,我是看饭里有油水,吹一吹。姬巧云说,你那是吹油水吗,食堂好几个月都没见油水了,你吹啥。

岳组长见揭了公共食堂的短,就说,要切入正题,不要扯远。下面谁说。接着又有几个积极分子发言,都是揭发几个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没有啥大不了的。岳组长一看再没人发言,就开始点名让人发言。点到万雪时,万雪说,批判的话我说不来,就说段口歌吧。岳组长一听来了精神,没想到这个在公社赛诗会上,得了头奖的民间口歌手,还要用诗来批判。就说,好,你说。于是大家便支楞起耳朵,听万雪说起了口歌。

岳组长,听我讲,

今儿开会专为粮。

冒尖人物台前站,

丢人脸面事一桩。

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就发慌。

公共食堂好是好,

不能顿顿喝稀汤。

农民家里私存粮,

思想落后可原谅。

你三罐,他两缸,

搜出归公不思量。

若要问他为的啥,

全因害怕遭饥荒。

说饥荒,道饥荒,

饥荒来了难抵挡。

不信你去试一试,

饿上三天准发慌。

别上线,莫上纲,

上纲上线事弄僵。

都是普通老百姓,

弄僵事情难收场。

那岳组长听到这里,脸色就变了。见大家都有赞同之色,就说,万雪,你这是调和阶级矛盾,分明是为冒尖人物开脱。你是站在啥立场,替啥人说话。万雪说,我可是无父无母,无田无产的孤儿一个,能站啥立场,无产阶级呗。至于给啥人说话,这谁看不出来,还不是和我一样的普通老百姓嘛。岳组长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苟永福出来打圆场说,今天会就到这里吧。见岳组长不说话,就挥挥手,大家便散了。一出会场,好些人都偷偷地笑,给万雪竖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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