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郎君赵侯都护,我绝无此意!”
面红耳赤的方信急忙说道。
赵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自然相信你绝无此意,若你有此意,怎么会来送军饷,但北州之地,总有一些人会如此作想。他们如此想,我都不怪,毕竟孤悬于外,坚守多年,无论从哪里来说,都已经尽了本份,甚至可以说多做得太多了。”
赵和说完之后,大步出了帐篷,而方信紧跟其后,也走了出来。
两人举目望去,不是皑皑雪山,便是奇岩怪石。赵和用手一挥:“放心,我既然来了,必然要替北州解围,只要支撑到开春之后无论如何,都会将犬戎人赶出北疆!”
方信见他不再提让自己难堪的话题,心中微微定了下来,沉声说道:“定然能如都护之愿!”
“我们先去流石堡。”赵和道。
方信对此并无异意,随着赵和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收拾行囊,很快,他们便继续前行。
赵和发现方信的地方,距离流石堡并不远,众人骑马前行,不过是一日便可抵达。为了避开犬戎人,方信选择了山间小道,尽管如此,他还是越来越忧忡:这山间小道上人迹罕至,可仍然能够发现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这证明犬戎人的大军,已经出现在这里,只不过现在拔营离去了。
到得次日上午时,众人攀上一座山头,方信突然惊呼了一声。
赵和向前赶了两步,遥望运去,也不禁默然。
在他们面前,大约七八里远之处,是一座扼住峡谷的石堡。一条激流自山间滚滚而下,将石堡的半边挡住,但在另外半边,全是乌央央的人马。
石堡已经残破不堪,而那乌央央人马处则还在不停地抛出巨石,每块巨石砸在石堡之上,便会轰塌石堡的一角。
“石炮!”方信望着那投石的机械,脸色苍白地道。
赵和也注意到这些机械,它与秦人的发石车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以赵和的判断,它的投石重量与射程,都略胜过秦人的发石车。
虽然准头只能说是凑合,可这样的机械数量多了,每一次轰击,便能发出数十上百枚巨石,只要有那么十分之一可以攻到城头,城头也无法支撑太久。
赵和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起来:“据我所知,犬戎人此前并没有这种机械!”
方信道:“犬戎人是好的战士,是好的牧民,却从来不是好的工匠,此前我们也不曾见过这种石炮,若不是这种石炮,我们也不会仅剩这流石堡!”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流石堡的城墙象雪崩一般塌了下来,过了数息之后,他们才听到隆隆如同奔雷一般的声音,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流石堡外围的防线彻底被破了。
方信双足一软,跪在了地上。赵和也咬紧下唇,却不肯移开目光。
然后他呼了一声:“诸葛!”
他身后的护卫当中,有一人应声上前,这人二十不到的年纪,看起来相当稚嫩,但却极为老练地放下手中的东西,伸出右手,以大拇指和小指为标,指向犬戎人的石炮。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都护,此物不难仿制。”
赵和点了点头,伸手将方信拉了起来。
方信还是满眼茫然地看着已经被攻破的流石堡,赵和将他的脸生生扳过来,指着那个年轻人道:“此人复姓诸葛,单名明字,乃是墨家传人,你知道墨家么?”
方信一个激灵:“我我知道,北州便有墨家传人。”
赵和道:“我准备来西域者,特意从稷下学宫调人,他便随我一直来到这里你放心,他已经看明白石炮样式,回北州之后,我们也可以自造石炮,大不了便是以石炮同犬戎人对轰就是,你怕什么!”
方信顿时大怒:“都护为何小看我,我怎么会害怕!我只是我只是不忍心流石堡中的将士!”
赵和向流石堡又望了过去。
此时流石堡上空,因为城墙垮塌腾起了浓浓的烟尘,战场的局面已经看不太清楚,只见到外围聚拢的那些犬戎人突然潮水般向着流石堡冲去,然后才听到他们呼喝喊杀的声音。过了会儿,犬戎人又退回原位,想来是进攻受挫,紧接着,那些石炮又开始轰击起来。
如此第三次,犬戎人突然暴发出最响亮的呼声,这一次他们再冲入堡中,没有退回来。而流石堡上方,那高高飘扬的黑水龙旗,也终于坠了下来。
方信咬牙切齿,浑身发颤,却不知该做什么好。
他看向赵和,发觉这位北庭都护的脸色也发青。
“走吧,都护。”方信道。
赵和摇了摇头:“且再等等?”
方信道:“还等什么?”
赵和凛然道:“等灰尘散去之后,我要好好看这流石堡一眼,将它永远记在我心中!”
此话说出,原本心灰意冷的方信不禁扬起了眉头。
或许此时无能为力,但至少可以将仇恨牢记于心,回去之后卧薪尝胆,终有复仇之时!
山中风大,灰尘不久便散去了,放眼望去,那座扼住山隘的流石堡只剩余一些断壁残垣。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隐约还可以看到,犬戎人将一些人从石堡的废墟中拖出来。有些人还在挣扎,有些人却没有任何动静。
“流石堡中还有多少人?”赵和轻声问道。
“此前诸堡尽失,所以流石堡中已经没有百姓,只有军士,一共八百人。”方信说道。
赵和点了点头,这才转过身:“现在可以走了我已经看清楚了。”
他们下了山,寻到自己的马,转身往北州而去。
北州的门户是石河关,但是为了避开阻截援军的犬戎人,他们不得不绕了个大弯,先是向西而行,从两部犬戎人之间穿过,然后再折向北,绕过一处犬戎部族,再又折向东北。原本三日就可以到的路,足足走了十天,这才算是接近了石河关。
只不过在这里,又遇到了问题。
“犬戎人的先锋已经到了石河关下!”
望着前方的犬戎人帐篷,方信已经面无血色。
原本以为犬戎在夺下流石堡之后会休整一顿时间,却不曾想他们直接又兵临石河关前。幸好石河关地势比起流石堡更为险竣,而石炮运送不便,所以暂时犬戎人还没有进攻,只是阻绝了通往石河关的道路。
赵和见此情形,眉头也是紧紧皱起:“该如何走?”
方信抬头望了望前方的一座高山:“若是翻山,倒是可以接近石河关,但马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
赵和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能就这样进去。”
方信望着他,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这十余日同行共食,他早已经不怀疑这些人是大秦派来的,对于赵和的事迹也略有耳闻,心中极是钦佩。但此时他们除了翻山接近石河关之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赵和看了方信一眼:“得捉一个活口此地你熟悉,有没有可以藏身之所,我们先把这边的情形打听清楚再说。”
犬戎人先锋已到石河关,但大部队还在后头,毕竟千军万马真聚在一起,便是吃食就可以将犬戎人的后勤拖垮。犬戎各部之间,信使往来频繁,而秦人的势力完全龟缩入石河关内,这些信使更是肆无忌惮。
故此,赵和等人没费多少功夫,便连续截下了三批信使。并不是人人都如伊屠牙,在樊令的手段之下,这三批信使当中倒有两批做了交待,他们所知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攻破流石堡之后,犬戎人准备一鼓作气,将石河关也摧毁,因此,大批石炮正在往这边运来。
“这些石炮,并不是犬戎人自己的,他们征发北疆各国工匠,再从更远的西方请来匠人,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才打造出来。”
问清楚情报之后,赵和看着方信道。
他话没说完,方信却明白他的意思,精神一振道:“你的意思,是要毁了这批石炮?”
赵和点了点头。
方信心怦怦直跳,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他旋即又丧气道:“石炮如此重要,犬戎人必定会派重兵把守,我们才这么区区二十人,如何能毁得了?”
赵和却微笑起来:“谁说我们只有区区二十人?”
方信讶然望向他。
赵和道:“你方才没有听到么,犬戎人驱使流石堡等被破大堡中的秦人为奴,让他们运送军械!”
方信原本心中生出一些希望的,但听到这句,不禁又绝望了。
“那又如何,这些人被犬戎人看住我们以二十人去救他们?”
赵和沉声道:“我曾经以三十六人击破犬戎五百人,如今我这里有二十余人,犬戎人那里至少还有成百上千秦人!”
方信摇了摇头,还是觉得这位北庭都护太过自负了一些。
赵和没有多说什么,方信担忧的没有错,此行所冒的风险,肯定比他三十六人杀犬戎使者时大,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去做。
总不能坐视犬戎人平安将石炮送到石河关下,让北州门户自此洞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