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盟需要祭台,他们就把林祈年刚才站的那块大石当做祭台;需要焚香,便捡了一堆松枝燃成火堆;需要酒水,就用头盔舀清泉代替;需要祭品,江别鹤就躺在那土坑里……
他们每人拿了一根松枝,枝头上青烟袅袅。林祈年捏着松枝站在前头面向众人,却发现队伍中缺少了宋横一人。
“宋横呢?跑哪儿去了!”
士卒们面面相觑,左右寻找,却有一名军士举手说道:“宋队正,刚刚好像是在到处找他的马槊。”
林祈年皱起了眉头:“这个关键时候,找什么马槊,赶紧叫他过来!呆会儿大家伙儿一起帮他找。”
“好的。”
……
宋横气喘吁吁拄着马槊跑过来,歉意地笑着对众人说:“抱歉,来迟了。”
林祈年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就差你了,赶紧的。”
他跑到柴堆里捡了一根松枝,走进人群中双手捧香端正了态度。林祈年威严地扫视了下方众人一眼,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说道:“今日我与诸位在一起,会盟祭天,立志扶持周室,重整朝纲,内清蠹虫,外抗强敌,众兄弟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众人齐声喊道。
他将瓢中的水喝了一口,其余全部倾倒在了地上。
众兵卒也都举起头盔喝水,把剩下的水在地面泼成一道线。
林祈年跪在祭台前,双手捧着松枝插进土里,众人依次上来把松枝插成一堆。
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林祈年抽出鞘中锈剑,朗声说道:“今日会盟,杀贼祭天,既然兄弟同生共死,自当同仇敌忾,都同我去刺那江别鹤一剑,把兵器都沾上贼子的血!”
他站在江别鹤的葬坑前,低头对着惊恐万状的江别鹤刺下去,顿时发出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声。
做完示范后,他回过头来说:
“记住,每人只刺一剑,不要多刺,也不要伤及要害。”
先从军官开始,每个人都排队拿兵器朝江别鹤的身上招呼,有刀的用刀,持枪的用枪。江少爷的惨叫声嘶力竭,不绝于耳。
不远处的锦娘不忍看这残忍一幕,捂着眼睛背朝他们蹲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策玄卫亲兵们捆缚在一起心惊战栗,身躯抖动,如同筛糠。他们接下来怕不是这个待遇?
江别鹤的哼叫声越来越微弱,锦绣华袍上已经是血迹斑斑,先上来的兵卒也许还带着恨意,手上多少重了一些,后来的人已经麻木,刺一个昏厥的死人,跟刺麻袋没什么区别。
江少爷终于死在了葬鹤岗上,兵卒们就地填土把它埋实,还起了个不大不小的坟堆。
林祈年从怀中掏出了那官牒,展开后瞅了那些亲兵一眼,心想江别鹤出门会不会带笔墨,会不会就在这些人身上。
他走向这些亲兵,骇得他们惊叫着连连后退,却停靠在崖边的一棵大树上,相互推挤着往后缩,只希望这凶手不要先看见自己。
林祈年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轻声问道:“你们少爷,出门有没有带笔墨?”
“有,有,有!”他们争相喊出声。
“在谁的身上?”
“在他的身上!对,对,在我的身上。”
那名亲兵被同伴们挤出来,挺着胸脯表示就在自己怀里,若不是被捆住了手脚,他肯定要跪着双手呈上去。
“去拿出来。”林祈年示意一名兵卒过去,从亲兵怀中取出笔和砚台。
兵卒表示自己不会磨墨,容晏主动过去接过砚台,在上面洒了几滴清水,捏着墨块轻轻研磨起来。
他把沾饱墨汁的细羊毫递到林祈年手中。
林祈年捏着笔犹豫了一下,便将官牒摊开手掌之上,对准那空缺之处下笔,却发现手不怎么管用,本应该工整的‘林’字,在他的眼前却歪歪扭扭,那两个木中间能放得下一座山。
左毅卫就算都是武夫,官牒上的名字也不应该这么丑吧。
他索性烦躁地把笔递到容晏手中:“来,容世子,还是你来代笔吧。”
容晏鄙夷地睨了他一眼:“教你在山上学点儿琴棋书画吧,你偏要学懒,咋,现在抓瞎了吧。”
“赶紧写你的!”
“这官牒就算是真的,你这虎贲校尉也是假冒的,但凡有品阶的官员凤西府都有备案,行辕处的官吏也都是人精,你这凭空跳出来的校尉大人分分钟露馅儿。你确定要假冒这正六品的校尉?”
“当然,”林祈年的声音不容置疑:“有了这官牒,我就是真的,要不,改成你的名字?你也可以当。”
“拉倒吧,我可不替你趟这浑水。”
容晏提笔在上面刷刷补上后面两个字,又抬起笔问道:“你这虎贲校尉准备哪天上任?”
“就今天。”
容晏叹了一口气,想反驳其中的漏洞,想了想还是作罢,在下面写上了日期。
林祈年其实是这么想的,陈国这一次大兵压境,来势汹汹,凤西城肯定是保不住了。所谓的凤西左毅卫先锋行辕,要么都被俘虏,要么都当逃兵。谁逃命的时候还会带上成堆的备案册子?
就是这种兵荒马乱的时日,才是他浑水摸鱼的时机。
林祈年接过官牒看了看,唯一不足的就是那丑陋的‘林’字,不过这东西就是用来唬人的,真正有威慑的还是实力。他要加快速度壮大实力,到那个时候就算是被人揭穿是假冒的,他们又能奈我何?
他把本子合上揣进怀里,头也不回轻飘飘说了一句:“砍了。”
兵卒们一窝蜂地冲上去,砍瓜切菜般将十几个策玄卫亲兵斩掉头颅,连同尸体推下了山崖。
只剩下小六子穿着黑铠甲在人群中分外扎眼,一名军卒抓住他前襟拖了出来:“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一并杀了!”
林祈年连忙回头摆手:“小六子是自己人,不用杀。”
小六子缩着脖子,颤抖地挤出眼泪:“对,对,我是自己人,我刚刚下药了。”
“哈,原来自己人。”兵卒松开小六子,推得他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宋横发现蹲在地上的锦娘,提着马槊对准了她:“还有这个女子,招摇声色,秽乱军营,不如也一起杀了!”
锦娘双手掩目,绝望地啼哭出声。
林祈年皱眉摇头,这帮家伙是不是杀红眼了?
“江别鹤私带女眷,这不是女人的错,放了。”
宋横瞪着大眼质疑地指着她:“如果放了,这个女子回到云都,必定要向江府告密!就算她不告密,江别鹤都死了,她却能活着回去,必遭江府所疑,严刑拷打将我们招认出去!”
林祈年淡漠地摇头:“那就别放,先留着。”
宋横只好悻悻地住了手,但看向锦娘的目光十分厌恶,仿佛是在看祸害,说白了,这家伙还是以有色眼镜看待漂亮女人。
锦娘感激地跪在林祈年面前,泪珠儿成串地滴落下来:“感谢将军活命之恩!锦娘没齿难忘!”
林祈年挥了挥手,自不去管她,对着众军士大声说道:“曲门寨的名声已经臭了,从今天起,我们改个称号,就先叫虎贲军,虽然人数有点儿少,但总会多起来的。你们说说看,我这个虎贲校尉,是做得做不得!”
军卒们异口同声地喊:“做得!别说虎贲校尉,就算大将军也能做得!”
“哈哈!哈!”众人围着林祈年兴高采烈,气氛似乎也到达了顶点,在这个葬鹤岗上,该杀的人一个都没少,全杀了。杀人之后的狂欢,却带着悲剧般的色泽。
小六子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眼前这一切,他终于明白,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主动或被动地被林祈年绑到了他的船上,原来并不是只有他被胁迫。这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公平,虽然是残忍的公平,那也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