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时,众人都醉得不醒人事,林祈年亲自扶着陈光耀到帐中休息,关系处到特别好,岂止是共帐而眠,抵足而眠也是可以的。
林祈年把陈光耀扶到榻上,连着唤了他三声兄长,回应的只有呼噜声。
他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出帐外,亲兵用铜盆端来了毛巾和热水。
林祈年洗了一把,清醒了酒意,便走到城楼的议事厅内,容晏和宋横二人早已在等候。
他坐在堂中椅子上,对二人说道:“传令下去,今晚就把左毅卫卸下的武器和铠甲,给兄弟们分了。我们用来作战的兵卒,必须保持在九千人以上,这样才能稳固九曲关。”
容晏疑惑地问道:“你把人家甲胄武器给分了,明天陈光耀醒过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别管,我自有办法应付。”
他吩咐二人之后,转身又回到了大帐中,看了一眼躺在席上依然酣睡的陈光耀,自己也躺下身来,卷着狼皮披风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陈光耀揉着眼眶从帐中走出,和迎面赶来的卞常胜险些撞个满怀。
“卞公公,为何这样急匆匆的?”
“哎呀,”卞常胜连忙说道:“陈将军,此地不可久留。凤西地方需要我们去稳固,况且我们还有三千兵马,被那林祈年阻断在曲门山脉中,得赶紧回去和他们会合。”
陈光耀捏着下巴点了点头:“这林祈年着实可恶,今天吃的这个亏,我迟早要讨回来。”
“行了,咱们和他道个别,撤吧。”
“正好,他现在正在城墙上。”
陈光耀和刘汝更二人往城墙上走来,林祈年正负手站立,对着严州的平原方向观看日出。
晨曦之美,在于光芒初现,如金色泼染,大地山峦上的万物,都因为这一轮金光而苏醒,每一天都是一个轮回的开始。
林祈年看到他们到来,便开始强行抒怀:“光耀兄长,可曾见过此番美景?”
陈光耀心中暗骂,他还真能叫得出口,脸皮真厚。
“这不就是日出吗?”
林祈年伸手一指:“东北方,不,整个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曾经是咱们大周的国土,我等身为军人,望着这片土地,心中难道没有产生收复故土的雄心壮志吗?”
陈光耀无奈地点了点头:“雄心壮志,我有,但大周积弱,在强敌环伺中,怕是难以恢复往日的盛况了。”
怎么跟他说起这个来了,陈光耀强行扭转话题,拱手说道:“林将军,叨扰了一晚,本将军要告辞了。”
林祈年脸上做惋惜状:“这么快就要走?小弟还想和你再痛饮两场,互诉衷肠。”
“免了,”陈光耀撑出手掌,表情冰冷得像块石头:“某家是四品先锋,你是五品总镇,咱俩官阶不对等,酒场上无父子,也无大小,你的某些言语,我就当没听到。看在昨日你款待我的份儿上,今天本将不与你计较。等日后我回到凤西,但凡听到你有作奸犯科背弃忠义之举,本将必带兵将你擒拿!”
他说这番话,也算是给昨天在城下受辱出了一点儿气。看到林祈年脸上并无怒色,也稍微放心了一些。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虽然说官大一阶,但他看得出来,林祈年是个混人,上官的威仪摆得太过,怕这小子上来生怼。
“是,是,有将军坐镇凤西,在下哪儿敢捋你的虎须。”林祈年得了人家便宜,当然要用好话哄着。
宋横站在南面的城墙上,张开了喉咙喊道:“开城门,恭送先锋将军带兵出城!”
亲兵给陈光耀牵来了马,另一名亲兵蹲在地上当做上马墩,陈将军手挽马鞭,踩着亲兵的肩膀翻了上去。
这匹青马毛色纯净光滑,马臀肥大,马鬃飘长,是从北疆草原镔狼王庭引进过来的马种,奔行百里不流汗,日行千里不掉毛。
陈光耀健硕的身躯骑在马上,鎏金山文甲染上了红日的光辉,身后的绛色披风随风荡起,在空中荡出波浪曲线,妥妥的英武大将军一枚。
他低头看了看林祈年,对方身披狼皮披风,做工粗糙,狼骚味儿没有褪去,缝合的麻线也脱离飘扬,身上的铁扎甲生出斑斑锈迹,臂甲和腿甲都没有。他此刻嘴里还啃着一颗红果,全无将军的气派和威严。
陈光耀觉得,他在气质这一块儿,绝对压的林祈年死死的。
林祈年呸地一声,把果核吐到了地上,拱手说道:“恭送先锋将军。“
他身后的将士们齐声说:“恭送先锋将军!”
陈光耀抖擞着马鞭从城墙上缓缓下坡,穿过了营帐区,来到了城门前的空地上,有三千穿着粗麻衣的汉子列队等待,手无寸铁。
陈光耀瞪圆了眼睛,怒声质问:“你们的甲呢?你们刀呢?”
就连三位镇将军也没刀没甲,像干棍儿似的骑在马上,面有愧色挤着眼睛说:“昨天进城的时候,不是让林将军给扣下了吗?”
陈光耀勒马回头望向林祈年,昨晚小酒桌上培养出来的感情,一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咬牙切齿:“林祈年,昨天进关你扣下了我三千将士的甲胄兵刃,现在应该还给他们了吧!”
“给不了。”
林祈年趴在城墙垛上,口气听上去很生硬,就像是某个欠钱不还的老赖。
“盔甲和兵刃我都已经给将士们发下去了。”
……
“这些都是从我左毅卫将士身上脱下的!”陈光耀瞪大眼珠,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就算他现在只是个金光闪闪的光杆儿司令,大将的威严和勇气不能怂,哪怕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林祈年笑了一下,捏着下巴说:
“昨天晚上咱俩在一块儿喝酒,我说有事儿求你帮忙,你说尽管开口。我说我需要铠甲兵刃,你拍着胸脯说这算什么,说你这三千军士的兵器铠甲都扒了来给我。你身上的鎏金山文甲,我都没好意思要。”
林祈年语速很快,同时还抓了抓腮帮,给人的感觉好像很羞涩。
陈光耀太阳穴隐隐作痛,昨天晚上酒喝的的确不少,他后来是说了些胡话,也许在姓林小子的诱骗下许了诺,但酒后的话岂能当真。
他回过味儿来了,这是给设下的圈套啊。从昨天假惺惺地邀请他入关开始,此人就琢磨着如何把他们剥削干净,真他娘的是林扒皮!
陈光耀先锋只能抛下一句狠话:“林祈年,咱们走着瞧!”
他掉转马头,带着三千多布衣缓缓走出城门,却听得林祈年在身后大声说:“不就是借了你几套破甲破刀吗!瞧你个样子!怕老子还不起这个人情?我告诉你,铠甲武器迟早会还你!你冲你他妈的这个德行!咱以后见面就是仇人!”
陈光耀身躯抖动了一下,单手攥紧了马缰。他还有理了!
记得昔日在云都卫时,军中的几位校尉就是这种嘴脸,赊欠赌债时笑语欢颜,卑躬屈膝,恨不得叫自己亲爹。可一旦上门讨债,他们就翻了脸,不但恶言相向,还扬言要断绝关系。
陈光耀一直认为,这种纯小人上不了台面,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可他竟没有想到,五品的九曲关总镇用这种嘴脸,从他手中诈骗走了三千套铠甲和武器。
想到这里他没来由地冷笑出声,卑鄙小人终究是走不长远的,他没必要和这样的人置气。
……
林祈年隔着城门看陈光耀的背影,容晏凑到他身旁问:“他怎么又笑了?”
林捏着下巴摇了摇头:“可能是气疯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