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得出来,史天泽对于治军还是有一套的,整支军队除了那一千个蒙古兵之外,无论是递次行进还是安营扎寨,都是井井有条。虽然每天都在赶路,但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着相当旺盛的精力。
往东继续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再绕过小山包,就到了今日的营地。
这座小山包高不到百米,山坡上或密或疏长着一些矮林与竹子。山顶上已经立了个岗哨。山包的另一侧是一条往南奔流的小河。宽有数十米,水流湍急。
沿着河岸,每隔百米就支了个小帐篷,这是驻防的哨位。
在山包与河岸之间的一整片缓坡上,已经用木栅圈出一大片空地,一些军士正在木栅之前挖着壕沟。
中军营帐设于缓坡之上,前军与后军营地斜靠河岸,一前一后拱卫着中军。
场面虽然有些乱,但并没有失去秩序感。只是时不时有蒙古人的叫骂声响起。
声音最大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蒙古人,手提弯刀,看着有四五十岁模样,不过赵权知道他便是别里虎,年纪最多也就二十来岁。
郭侃紧跟在别里虎身边,或是侧身向他解释着什么,或是跟着他一起大声对着忙乱的兵士喊叫。之前赵权还真不知道,这个郭侃竟然还能懂“外语”。
果然是个人才啊!
赵权等人在营寨前下了马,牵马入营。
史青与王铠把队中各人的马匹一起驱赶入马圈。整个营中,已经设置了七八个马圈,按各自的部队归置马匹。而后又去领草料,给马喂食。
其他人随着丁武,到指定给他们的位置,开始搭设营帐。不多会,两个军帐便已搭好,再在帐前围一堆柴薪,准备点起篝火。
营寨内四处都是忙碌的士卒。渐渐烟起,飘出一阵饭香。
董用与李勇诚出去打饭,提了两大桶回来。
饭大概是用小米夹杂着一些麦面,炒熟之后熬成糊状,再加了些敲碎的风干牛肉,算是有点肉味。喝的是发酸的马乳。
太阳渐渐逼近天际,在西边的天空上留下一串串暗红色的云朵。
篝火已经燃起,十个人各自端着木碗围坐在篝火边,火上架着一个大陶罐,里面是正在烧滚的水。在赵权的强烈要求下,渐丁队的五个孩子每天都必须喝烧开过的水,白天饮用的水也是晚上放凉之后的凉开水。
连丁武都不太理解这种行为,但对于赵权这种经常性看似怪异的要求,大伙儿也已经养成了不争论的习惯。
“这饭,跟喂猪似的!”陈耀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嘟囔着。
“你个死胖子!你要当猪,别扯上我们啊!”李勇诚叭嗒叭嗒地喊起来,“你每顿饭都说这是猪食,可是我没有哪一顿饭见你少吃过啊!要不我看你还是别吃了,让小权再饿你两顿,行不?”说着便要去扯陈耀的木碗。
陈耀一扭身,用胳膊护住自己的碗,囔道:“有你什么事啊,除了这猪食,你倒是给我弄点人吃的东西来!”
“哼,你还好意思说!走前申哥——”
“你要叫梁叔!”陈耀怒目布视。
“哼哼”李勇诚咧嘴一笑,“申哥,申哥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还没两天就被你一个吞掉了一大半。”
“就是!”王铠也插话道,“本来每人都有一份的,结果全被你明着暗着全偷吃光,我们都没得吃!”
“好了,好了!”陈耀脸不改色地说道:“你们烦不烦啊,一点干粮,都是些小气鬼!赶紧吃饭,吃饭时不能说话,你们没听说过吗?”
“去!”李勇诚与王铠一人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说——”李勇诚刚想继续啰嗦,突然看到李毅中瞪过来的眼睛,嘴巴往碗里一埋,再不敢说话,使着劲把饭往嘴里扒。
一个人影朝他们走过来,赵权定睛一看,是辛邦杰,立时放下碗站起。
自辛邦杰被任为郭侃的亲兵队长后,虽然同在中军,但与他们很难有机会私下相处。
赵权拿脚踹了下陈耀,陈耀抬起头,看了下过来的辛邦杰,忙碌的嘴巴抽空囫囵出模糊的两个字“大舅”,然后又把头埋进碗里。
辛邦杰向丁武等人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在赵权边上挤开位置坐下。
“怎么样,这些天累着了没?”辛邦杰低声向赵权问道。
“还好,一路上也没啥事。陈耀还在马上睡了一整天。”
“辛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一旁的李勇诚凑过来问道。
“别多问!”辛邦杰正沉吟的时候,丁武直接喝斥道,“该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有军令通知。”
“辛大哥,”王铠也挤了过来,轻声问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要与蒙古人一起跟宋军打战?”
“大舅,大舅,”陈耀舔完碗里的最后一点残渣,把碗一扔,拱开挤过来的王铠,嘴里一边继续嚼着一边问道:“蒙古人打战是不是特别厉害?”
李勇诚又忍不住了,蹲到辛邦杰的后边,跟着问道:“蒙古人,能信任吗?万一打输了,我们会不会被蒙古人借口杀掉?”
丁武再次喝道:“别乱说话!瞎问什么呢?”
辛邦杰苦笑了下,有些犹豫着说道:“其实,我以前从来没跟蒙古人一起并肩作战过,你们这些问题,可能丁队比我还清楚。”
丁武一哂,说:“其实——我也没有。”他挠了挠头,继续说道:“自加入真定军后,就去年随军南下打了一战,好像也没跟蒙古人一起作战过。”
丁武转过头,看了看吴一虎,说:“老吴,要不,你来说说?”
这个十人队中,吴一虎的年龄最大,要论战场的经验还真就他最为丰富。
吴一虎,看上去约三十岁,左脸上一条长长的伤疤,使他一张俊朗而棱角分明的脸被破坏殆尽。
吴一虎默默地往篝火里扔了根木柴,抬起头往周边看了看。天色在不知觉中已经全部变黑,营帐中燃起一堆堆的篝火,噼哩啪啦作响。
他抬起手,蹭了蹭脸上的伤疤,用略带低沉的口语说道:“算下来,我脸上这道伤疤就是蒙古人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