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赵权问道。
“你们既然从庐州过来,有经过昭关吧?”
赵权点了点头。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说的就是昭关啊!”许博士说到兴奋处,从陈耀怀里一把抢过执壶,给自己的空盏倒入,滋的喝一口。然后接着说道:
“咱就别说昭关牢不可破,纵有数万敌兵也攻他不下。就单凭着历阳城中的一万多守军,还有咱这坚城,蒙古兵来得再多,我看也是有来无回。”
“而且,咱那秦知州,为人虽然贪了点,但在防务上的确做得一点也不含糊。”
“你得了吧!什么叫贪了点?”边上突然响起一声破锣似的嗓音。一个茶客听他们聊得高兴,忍不住插进话来。
“连入个城门每人每次都要交二十文钱。你看看,你这壶茶不过三文,我进一趟城可以喝你三天茶了!”
“那也是为了筹集防备的军资不是!”另有一人反对道。
“屁!筹什么军资!今年夏收征走的粮食,足够守军一整年的开销了。姓秦的那家伙雁过扒皮,贪的钱估计全进他自己的腰包了。”
“我听说他丁忧去了,现在收的钱,应该进不了他的腰包吧?”贪官的话题,总是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店中三四个茶客七嘴八舌地开始说道起这个秦知州来。
“你们知道吗?那姓秦的最狠的手段是哪个?”又一个人压低着声音说道,“他贩卖私盐!”
贩卖私盐,在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是重罪。可是如今的两淮前线,哪个军队不是在靠贩卖私盐谋利,这几乎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见大家有些不以为然,那人把声音略微提高了些,说:“他打击官盐,逼着那些盐商从他那进货,然后卖出的盐比官盐还贵!”
四周这才响起一片的惊叹与怒骂声。
赵权等人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听着。
几个茶客越聊越高兴,从刚去职的秦知州聊到新任的知州,从如何躲避城门守卫偷偷进城卖菜,到如何偷偷把城中的粪水拉出城来。
转眼间便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桌上两壶茶已经喝光,边上的茶客也进进出出,换了几波。赵权等人不能再呆下去了,丁武摸出一些铜钱给许博士结帐。
这些铜钱全部来自寿春的缴获,分赏给的众人。
许博士见他们并未用楮币结帐,给的也不是是折二的铁钱,而是足陌的铜钱,分外的高兴。又另外赠送了一小包茶叶给赵权。
赵权问清了历阳码头的位置,这才离开茶肆。
一出茶肆,陈耀便开始缠着赵权。
“小舅,咱祖上真是福建来的吗?”
“是我祖上,不是你祖上!”
“好吧,是我娘祖上——”
“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要去福建?”
“福建好玩吗?有没好吃的?除了茶还有什么?你可别一个人偷偷摸摸跑过去啊!”
吴天在这群孩子面前,一向都是没大没小的模样,他也凑过来说道:“小权,你是不是真去过福建?好像不可能啊?还是说你已经瞎掰出水平来了?”
赵权只能苦笑以对,一边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以后说话一定得注意些,一边打着哈哈糊弄。
历阳城已经没必要再进了,一群人说说笑笑地绕过城池,往城外的江边渡口而去。
发源于含山的横江,从西往南绕过历阳城后,在横江埔汇入长江。历阳渡口就位于横江浦边上。
赵权一行人,顺着横江,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横江浦。
一阵巨风突袭而至,众人顶着风来到江边。赵权张开双臂,闭眼抬头,感受着来自南方的潮湿与温暖。浑身舒爽。
其他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尤其是吴天,被这风一刮,浑身粘粘乎乎的难受。
码头上人头攒动,边上卫士林立,查访甚严。好在一行人也只是过来看看,并没有渡江的打算。
距码头不远处,有一幢两层高酒楼,悬檐峭立,上书“横江楼”。一群人腹中正饥,吴天稍一提议,丁武便带着他们进了酒楼。
酒楼伙计将一群人引至二楼。上面人不多,赵权要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看着长江开始发呆。
自称真定军中第一美食家的吴天,当仁不让地负责点菜。对他来说,这很简单:“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上些来,先来四个冷盘四个热菜。”
“有好酒吧,打个……”吴天看着丁武,见他“咕噜”一声吞下一口唾沫,眼色犹豫,但还是没有开口制止,于是接着说:“就两斤吧。”
“有甜食不?——有,好,也来一份。”
不多久,酒菜流水地上来。赵权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眼角扫了下酒楼,在他们邻桌略略停了下。那一桌有两个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青衫儒士。眉头紧锁,正怔怔地盯着窗外。在他侧边打横而坐的,似乎是他的一个老仆。桌上酒菜几乎未动。
赵权的注意力很快地被桌上的美食吸引住了。就刚才怔神的一会儿,菜竟然就快被抢光了。陈耀搂着两盘肉菜,也不用筷子也不用勺子,直接用手去抓,肉沫菜汁在他的手上与脸上飞舞。
赵权怒极而乐:“你个饿鬼投胎啊!有点吃相好不好!”
陈耀哼哼唧唧地根本腾不出嘴巴来应答。
丁武笑着说:“好了小耀,慢点,没人跟你抢,吃不够咱再点啊!”
陈耀这才有些不甘愿地挪开埋在下巴的两盘菜,随即又把爪子伸向另外一盘。
“啪!”的一声,陈耀的手被赵权筷子猛敲一下,他委屈地看了看赵权,只好右手拿起筷子去夹菜,嘟囔着说:“我用筷子每次都抢不过你们,直接用手多方便啊!”
说着,左手乘赵权不备,又抓起酒壶,直接对着嘴便吸了一口。
还没等赵权出身怒斥,就喊道:“这酒也太难喝了,这么淡!”又转过头恬着脸对赵权说:“还不如小舅酿的酒好吃。”
赵权感到另一桌有人眼睛瞟了过来,只好在桌子底下踹了陈耀一脚,低声喝道:“你少说点话!”
终于酒足饭饱,一群人坐在桌边,望着一堆光溜溜的盘子,敞着腿不想动弹。
夕阳渐下,阳光斜射在江面上,将不断翻滚涌动的丛丛浪花点成碎金。浪花如披着金鳞的勇士,争先惧后,向前奔流。或撞到江中沙洲之上,激起更强烈的咆哮。
风如号角,催促着江面上的万千金甲勇士一起挥戈怒吼。
望着如此雄阔而壮丽的长江,赵权心里一股莫名的气慨在涌动。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他忍不住吟出了这一千古名句。
“好诗!”邻桌那位儒士突然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
赵权吓了一跳,赶紧住嘴。心里想着:坏了,又忘了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应该是是明朝吧。
这时,吴天在一旁对着丁武问道:“老大,你觉得这江面能有多宽?”
回过神的赵权捅了捅陈耀,说:“来,小耀,给天哥测一下。”
“有什么好处没?”陈耀一脸不甘愿。
“三天不打你!”
陈耀拿袖子蹭了蹭嘴角,小肥手敲着桌子,仰着脑袋哼道:“纸来!笔来!”
一旁的李毅中笑着跟店小二拿来笔墨纸砚,摆在桌上。
陈耀对着长江,平抬右臂,握拳竖起大拇指,一会闭左眼一会闭右眼,左瞧右看,记下一个数字。接着跳上椅子,又闭上一只眼竖起大拇指,嘴里默念不停,然后在纸上开始画画算算。
陈耀所使用的,正是赵权教他的“大拇指测距法”。这是利用观测者两瞳孔的间隔与自己臂长,来估算目标距离,当年曾盛行于炮兵之中的一种测距法。
不一会,陈耀抖着手中的纸张,得意洋洋地说道:“从这江边到江中那个沙岛,距离约为三里,三百步为一里,差不多是九百步。沙岛之后的江岸看不见了,没法测。”
赵权正想小小地夸他一下。边上传来一声“噫!”的轻呼,然后有一只手伸过来,直接从陈耀手中拿走那张纸,看了起来。
赵权一看,正是他们邻桌的那个儒士。
陈耀纸上胡乱涂抹,写得乱七八糟,那人微皱眉头,却看得很专注。
“计裹画方?不是!海岛算经的望波口?不对!三角测距?”那人一边看一边惊疑不定地说着,而后一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竟然会这个!”
几个人被吓了一大跳,吴天顺手便要去摸兵器,一摸个空,才想起来,与吴一虎他们分手时,为了安全早把兵器全交给他们保管。
赵权看着那人的脸色,只有惊却没有怒,眼睛也没瞧着自己一伙人,只是紧盯着那陈耀的那张纸。便给丁武与吴天使了个眼色,示意没事。
赵权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不知——?”
那人这才抬起头,说道:“哦,惊扰各位了!”他转过头吩咐他的同伴,:“老伍,你让店家重整些酒菜,我与这几位再喝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