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不容易组织起队形,开始围攻宋军的蒙古汉卒,被塔塔的骑兵一冲,立时又告溃散。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被挤入护城河,有些则被直接撞入宋军圆阵之内,宋军阵形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撞破。
塔塔与手下的两百多骑兵,或用蒙语,或用汉语,大吼着“让开!”,一边疯狂地砍杀着马前两侧的士卒。
一些绝望而愤怒的蒙古汉军,开始围攻这些屠戮自己的友军。这些敢于围攻蒙古骑兵的汉军虽然只是少数,但还是给蒙古骑兵带来麻烦。却更加激怒了他们凶气,蒙古人手中的刀再没任何犹豫,刀砍马踏,队伍缓慢而坚决地向南挪着。
前路未通,身后的溃兵却越来越多。塔塔只得留下五十骑殿后,转瞬之间,这五十骑的刀下,便倒下了上百具的汉军尸首。
溃兵越发混乱,慌乱之中夹着越来越浓重的愤怒。左右无处可避,前后无路可逃。有些人被裹着,有些人则是偷偷下手,那五十骑兵终于被淹没在汹涌的溃卒之中。
塔塔已经数不清自己劈倒了多少个缠在马前的兵卒,这种砍杀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任何乐趣,迸在脸上的鲜血再多,也激不起往日战场中的兴奋感。可是,就这样一堆蝼蚁般的人,却费去了自己太多的气力,这让他越发恼火。
终于与前面的骑兵汇合了,五支百人队的蒙古兵如今总共只剩三百余骑。
他朝后看去,脸色又由青转白。
土坝与护城河之间,已经挤上了三四千的溃卒。兵找不着将,将喊不到卒。
个个眼中赤红,衣甲散乱。前面跑的人,稍慢一点,便被后面的人撞倒踩踏,一层一层的乱兵,如饥饿的波涛向自己卷来。
而且,在土坝与土坝之间狭窄通道处,不断的有溃兵被从外围赶进来。蒙古数万大军,历经半个月辛辛苦苦堆建的围城土坝,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噬人的恶魔,正张大着嘴肆意地吞没被挤入的士卒。
天色已经微明,护城河浮桥之上,依然不断有宋军从西城城冲过,加入这场混战。
塔塔随手砍倒已挤至马前一名溃兵,叹了口气,调转马头,后军转前军,继续往南撤退。
身后的溃卒,一见骑兵已去,发一声喊,迈足跟着狂奔。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只要稍迟一步,即便没死于宋军刀下,也必定被后面的溃卒踏成肉泥。
步卒在内,骑兵在外。宋军驱赶着蒙古溃兵,蒙古溃兵又紧跟着蒙古骑兵。绕过庐州城西,如洪流肆虐而过,轻松地将南城重喜军前营一冲而溃。
而后,又朝着真定军的前营直冲而至。
很多年之后,当赵权与他的伙伴们,重新对庐州的这场战事进行复盘时,所有人都认为,其实蒙古军队有许多的机会取胜。
比如主帅只要稍加关注下疲惫的汉军,采取一定的措施调整下他们的士气。
或者在次营多安排些骑兵;或是在宋军发动袭击时,第一时间内对其他城墙展开反攻;或是能在战场上有效地引导溃卒;或是蒙古骑兵多注意下与汉军步卒之间的配合。
无论哪一点,只要做得再稍微好一些,都不会导致庐州之战的溃败。
但是,战场就是战场,不可能让人如此冷静而理性地进行分析。
一场战争,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有无数的因素在制约着。有些是依靠统帅事先的精密筹划与布局,有些依靠的是将领临场准确而有效的指挥。有些却得依靠老天爷。
运气,在战场上绝对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
战场上任何一个微弱的变化,都可能影响战争的胜负。
不过,无论什么样的战争,最关键的一点,还是在于战场上信息的传递。靠传令兵在战场上的奔波,速度再快也完全跟不上瞬息万变的节奏。这种信息传递方式,使统帅根本来不及紧密地联系各支部队,无法从容而及时地掌控与调配各支兵马。
掌控了信息,才有可能掌控战场上的主动!
这是在复盘这场战争之后,赵权得到的最大收获。
蒙古军队在庐州城外的惨败,可以把一部分的原因归结于运气。
而赵权等人能在这场溃败中活下来,可不只是运气那么简单。
也许是在从和州回程的十天时间内,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逃亡,如今每个人都很清楚,随时做好准备,对于求活有多么重要。
在前一天临歇息前,渐丁队众人虽然一个个都很疲惫,也并未觉得宋军有大规模出城袭击的可能,但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把所有该准备的事情打理清楚。连最惫懒的陈耀,态度都极为认真。
睡前,给马喂足了食,装好鞍辔,放好弩箭、干粮与水囊。弹弓别腰上,装石弹的皮兜与兵铲就放在睡觉时铺位的边上。
凌晨时渐丁队负责警戒的是李勇诚。
他一出营帐,便先到土坝外,开始撒尿。
南城墙根,摇摇的有些火把点着,城上城下都看不见宋兵的影子。护城河外,是真定军摆列的重重拒马,以防宋兵又出来突袭。土坝四周,各营的警戒人员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有气无力地晃动着。
李勇诚的尿总是很长,以至总被陈耀骂,说他的尿和话一样啰嗦。
刚起床,还没完全清醒,李勇诚睁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一边释放着下腹的压力一边让一半的眼睛多休息会。
隐约之间,西面有火光闪动。他换了一只眼继续看着,突然一哆嗦,那个方向,是起火了!
李勇诚赶紧收拾起工具,连滚带爬回到营帐,扯起丁武。
其他人也被吵醒,一起奔上土坝往西望去。王铠第一个说道:“那肯定是火,应该是土坝上的投石机被烧了。”
徐徐的北风之中,似乎隐隐有些喊杀声传来,但并不真切。
吴一虎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应该是西城门外那边,遇袭了。”
丁武一听有些急了,说道:“赶紧,鸣锣,示警!”
吴一虎摁住了他,说:“别急!我们这一鸣锣,很可能引发营啸,那就麻烦了。”
军营,在任何时候,都是处于一个十分压抑的环境。很多的士兵情绪不得宣泄,时常会处于一个崩溃的边缘。一旦在半夜中受到某些突发的惊忧,很容易就引起全营的崩溃。
因此,在军营里,士兵们是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高声喧哗。就是因为怕引发营啸。
丁武缓了缓情绪,点着头说道:“是我有点急了!”
随即吩咐:“吴天,你快到后营,报郭将军与史帅知道。”
“史青,你想办法去西城看下情况,尽量不要发出太多声响。”
“董用,你去找下值守的施队。”
“快去快回!万一回来没见到我们,在那里河边集合,我们会在那等你们!”丁武手指往东,那边正是肥水的方向。
“其他人,做好准备,或战——或守!”
众人一一应诺离去。
没多久,真定军前营火把依次而燃,各营帐之中人影相继而动。
犹如平静湖面上突然而起的一阵波涛,以渐丁队为中心,向四周急速而有序地扩散开来。
入夜之间,施玉田便拿到了史天泽的帅令,传令真定军前营,必须随时做好敌袭准备,这使真定军的前营各士卒的反应相当迅速。
但是,这将令也仅仅对真定军有用,对于隔壁的重喜兵,虽然也有过照会,却没有被太过重视。
真定军前营,此时驻扎的是史枢与郭侃部,共一千五百兵力。史天泽及其他部队大多驻于五里之外的后营。
近半个小时后,史青终于气喘吁吁地从西城处跑回来。半夜里,要穿过重喜军的营地,马是没法骑的,他只能靠腿。
“敌军,敌军出袭!”史青一边喘着气,一边坚定地说道。
即使大家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忍不住地一阵骚动。
可是,中军将令未至,他们只能就地待守,除了收拾好自己的马匹兵器之外,就是在土坝边上多加了些拒马。
西边的火势越来越大,喊杀声透过重重黑暗,终于很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
重喜军中,明显地开始出现混乱的迹象。一些将官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突然,南门外西侧的土坝处,一声如雷的爆炸声突然响起。正处于紧张状态的赵权等人,被这声响震得一时失去了心神。
“这应该是宋军偷偷引爆了埋在土坝处的炸药。”最先缓过神来的是吴一虎,“不过咱们修的土坝与城墙等高,这炸药可炸不塌,他们这是在干嘛呢?”
“嗯,确实是。”丁武点点头说道。“除非把坝底挖空,再用炸药才可能有用。但是这么长的坝,他们有那么多的炸药来炸吗?”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爆炸只响了一声后,就消失了。营中被爆炸惊得嘶昂乱叫的马匹,在士卒的安抚下,很快平静下来。
但是,隔壁的重喜军营却开始出现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