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雨了,细密雨丝打在窗外芭蕉树上,雨水顺着宽大的芭蕉叶汇成细流淌下,在地面上砸出朵朵水花。王婉诗站在窗前,努力透过窗外雨色张望着,雨丝塞满了夜色中的城市,一片朦胧。王婉诗转身道:“大江,你先吃饭吧,你不要等你爸爸了。”
“妈,您怎么不吃?”
“我再等一会你爸。”
“我也不吃,等一会,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吃。”
王婉诗忽的听到门外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李天宇回来了,三步并两步去开门,看见李天宇正在门洞里跺脚,清理鞋上的雨水,忙从李天宇的手里接过包,往李天宇的身后望了望,道“不是小王司机送你回来的。”
“天不好,老赵的车又坏了,我让他去送老赵了。”李天宇应着走进屋,听见儿子脆声声的一句,“爸爸,给您拖鞋。”
“哦,好儿子。”李天宇回到温馨的家,感觉这一天的紧张与疲惫顿消。
“早饿了吧,快吃饭吧。”王婉诗见李天宇挂好外衣后往儿子身边凑便说。
实际上李天宇早肌肠咕噜了,他工作忙和儿子交流少,总想找机会和儿子多说几句话。李天宇还没张口,儿子迫不及待地说道:“爸,我今天差点就光荣了。”
李天宇闻听暗自一惊,努力在儿子面前,面色平静地问:“哦,你详细跟爸说说。”
“大江,先吃饭,吃完饭再说。”王婉诗拉着拽着,一家人坐到了饭桌旁。
“爸,我今天跟我妈去新华文具店买笔,出来时,一颗钢珠射在了我的书包上,如射在脑袋上,我可能就见不到爸爸了。”大江说着脸上透满了委屈和倔犟。
李天宇听儿子如此一说,用探寻的目光看王婉诗。王婉诗道:“让你吃完饭再说,你就等不及。”王婉诗埋怨完儿子又转口朝李天宇道:“今天中午,我抽休息时间,接他一起去买文具,从新华文具店出来,我俩在文具店门口时,一颗钢珠打过来,正射在大江的书包上。那钢珠破空而来,带着响声,还真像有人暗算。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少,也没看见是谁干的。”王婉诗说着从她手包里掏出一粒钢珠递给李天宇。
李天宇将钢珠接在手中,也看不出和普通钢珠有什么两样。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你报案了吗?”李天宇问。
“没有。我当时拿不定主意是否报案,我怕造成不好的影响,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报案。”王婉诗说。
“这会是谁干的呢?”
“你挡了那么多人的财路,我看这是心怀不满的人,给你的一个警告。”王婉诗顿了一下又说道:“天宇,我想将大江送回滨海,跟着姥姥也好跟着奶奶也好,在滨海上学吧。”
“不,我不去滨海,我就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大江听见,立即反对。
“在这里,你爸爸和我都忙于工作,保护不了你。”王婉诗心中清楚,现在正处在改制的关键时期,李天宇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我都十二了,都上高小了,都是一个棒小伙了,我不用你们保护。”大江见妈妈说的认真,立刻噘起了嘴,坚决地反对。
“你还没成年,你说了不算,要听话。”王婉诗见儿子不听话,有些生气。
“你真胆小如鼠,别人一吓唬就怕。”儿子无奈,调皮地使出了激将法。
“瞧你这孩子。”王婉诗没好气地说。
“妈,我小时候起你就说过,你们是党员,我是党的孩子。党的孩子都勇敢,哪有怕困难怕死的。”
“快吃吧,别说了。”王婉诗没想出更恰当的话,便呛道。
“好儿子,有骨气,不过记住了遇事不仅要勇敢还要有智慧。”李天宇见儿子小小年纪遇事不仅不害怕而且勇气可佳,心中一阵高兴。
王婉诗听见李天宇如此说,知道他不肯把孩子送走,心中不快道,“你就鼓励吧,哪天儿子真出了事,你就后悔了。”
“小心是应该的,但也别草木皆兵,什么时候也是好人多。”李天宇劝慰着说。
“好人多?现在靠左走的,靠右走的,都拿你当仇敌,有冷眼相对的,有笑里藏刀的,外人还以为市长的家属多风光呢,实际上我们娘俩跟着你担惊受怕,连点自由都没有。”王婉诗是一肚子的委屈,说着眼里闪出泪花。
“好了,好了,你劝我快吃,你可吃呀。”李天宇说着将王婉诗炖的鸡用筷子撕开,将一个鸡腿夹到王婉诗的碗里,一个夹到了儿子的碗里。朝儿子道:“儿子,怎么样,你妈炖的鸡好吃嘛?”
“好吃,我就爱吃我妈炖的鸡。”大江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咬了一大口。
王婉诗看着儿子懂事又调皮的样子,心情复杂,将自己碗里的鸡腿又夹到了李天宇的碗里。
“我看见张技丰张总了。”王婉诗说。
“哦,你怎么会见到他呢?在哪里看见的?”李天宇惊呀地问。
“他辞职经商了,他开了一家电子器材公司。我路过电子一条街时看见他的,那里有他一个商店。我见到他时,差点没认出来,要不是他喊我,我还真不敢认。”
“哦,他会下海,真想不到。张工可是个人才,他是宏伟电子厂的台柱子,他在厂里时申请了多项专利。”
“我跟他聊了一会。他们厂现在够困难的。他们厂魏厂长正在和原配夫人闹离婚呢。”
“哦,魏厂长比咱们岁数大,都五十出头了吧,怎么还闹离婚。”
“小三找上门来了,闹的满城风雨,听张工说的那意思,这回魏福禄是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
“这小三胆子还够大的。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关键是魏福禄的命门掌握在这小三手里了。魏福禄以小三的名义,背着厂里成立了一家‘宏达电子公司’,已经干了好几年了,效益还不错。这小三翅膀硬了就要登堂入室了。”
“败类,可惜了,一个国营大厂。”李天宇脸色凝重,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饭也吃不下去了。
“早知你这样,我不说了。”王婉诗嗔道。
“爸,妈,你们这是吃饭,还是开会,真影响食欲。”儿子这一说,李天宇感觉自己有些失态,缓缓端起碗来,又吃了两口,道:“你们吃吧,我吃饱了。”
“你吃这么少,怎么行,把这碗汤吃了。”王婉诗说着给李天宇连肉带汤的盛了一碗鸡汤。李天宇见王婉诗温柔里带着疲惫,干练里却略显吃力。想当初在厂里时那么累,但王婉诗容光焕发,靓丽而充满朝气,调到市里机关这些年,王婉诗却显老了许多,四十多的年纪,眼角已有了鱼尾纹。李天宇接过鸡汤,他心中有事禁不住又问道:“婉诗,你们调研室最近又有什么说法吗?”
王婉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自行车一条街,你知道吧?”
“知道,六纬路自行车一条街嘛?”
“这段时间一下子冒出来几十个牌子的自行车。六纬路上老字号‘飞燕’自行车厂的大门及旁边飞燕自行车的店面,几乎已被淹没了,不仔细观察,几乎找不到了。而这些新牌子自行车的背后,几乎都有‘飞燕’骨干人员的身影。”王婉诗说话时显得忧心忡忡。
王婉诗说的这种情况,李天宇当然是清楚的,改革开放以来,民营企业迎来了大发展,尤其是政企要脱钩,中小国企要改制更是早已广为人知。许多国营企业的骨干,人心思变已成趋势。
更有一些国企的蛀虫,想着趁制度还不完善之机,上下勾结挖企业的墙角,大搞‘体外循环’来积累第一桶金,以便使他们自己在企业改制时处在更为有利的地位。
王婉诗见李天宇沉思没有言语,又道:“我们调研室也在讨论中小国企改制问题。现在有些国营企业就像是唐僧肉,谁都想咬上一口,拖的越久,国企累积的三角债务越大,国企的亏损面就越大,国家的损失就越大,从长远看也就是广大普通职工的损失越大。
“决不能让这些国企蛀虫的阴谋得逞,贪污受贿,搞体外循环挖企业墙角的,要发现一个处理一个。我们既要加快改制的步伐,又要防止国有资产的流失。”李天宇说的斩钉截铁,哪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在会议上发言。
“就像是在甩卖商品,不流失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是想办法怎么样少流失一点,少受一些损失。”
“为摸石头过河交的学费和内外勾结有计划有预谋地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完全是两回事。一个是摸索着前进,一个是在犯罪。”李天宇顿了一下又道:“得抓紧培训企业职工,尤其是基层的党员干部,工会干部,要让他们知道,不要担心企业的债务,不要担心企业的管理,不要担心进销渠道,要敢于担担子,要发扬老一辈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精神,在市场经济中学会市场经济。”
“你说的简单,广大普通职工一无资金二无渠道,在这一轮国企体制改革中他们会成为弱势群体是肯定的,……”王婉诗正说着,李天宇书房的电话响起,李天宇去接电话。
李天宇放下电话,回到餐桌旁,似有谦意地说:“婉诗,我还得回办公室,赵左仁书记他们办的案又有了重大进展,我得去一趟。”王婉诗知道拦不住李天宇,道:“你歇会,再走行吗?”
李天宇望着王婉诗消瘦的面容,心中酸楚,道:“我不累,男子汉身体强壮。”李天宇说着像年轻时一样,弯了弯二头肌,想轻松一下气氛,想把王婉诗逗笑。王婉诗看看李天宇不仅没有笑,眼里反而转起了泪花,“婉诗,你要多注意休息,多喝水,不要想的太多。”
王婉诗缓缓拿起雨伞递到李天宇的手中,陪李天宇走出屋外,李天宇转过身来,朝王婉诗轻轻道:“大江送回滨海,那赵左仁的孙子怎么办,那么多斗争在反腐第一线战友的子女怎么办。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们呢,龙头摆一寸龙尾摆一丈,面对危险,我们不能有丝毫的退却,万万不能动摇军心,谁让大江是我的儿子呢?当然我们也要重视儿子的安全,就让我们俩尽最大的努力吧。”
王婉诗“嗯。”了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她不愿意让李天宇看见她眼里转着泪花,稍倾她转过身看着李天宇又走进了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