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楼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江红极一时的歌星潭天王的日历,日历上显示为1991年。
再看床前极具年代感的木制书桌和椅子,分明是上小学的时候父亲亲手为他打制的那套,刷了桐油,杉木的纹路清晰可见,这不是自己小时候在龙海镇老家的卧室吗?
可他这些年明明一直在米国华尔街工作,记得昨晚跟一群华人同乡聚会喝得有点多,怎么一觉醒来就躺在龙海镇老家的床上了呢,难道是做梦?
没等他弄明白怎么回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娇喝,“楼楼,臭小子天天赖床,屁/股痒痒了是不是?”
声音未落,房门已经被推开,进来一个穿梅红色羽绒服,生得极为俏丽的女孩。
沈重楼顿时愣住,卖糕的,这位小姑奶/奶怎么也在?
难道这不是梦,而是重生了?
前世沈重楼最讨厌别人叫他的乳名楼楼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叫肉肉呢。
不过此时听到这久违的称呼却莫名有些激动,恍然有种人生如梦的感觉。
老沈家三代同堂,阿公阿婆总共生了九个孩子,其中八个是儿子,只有最小那个是女儿,小名小九,就是眼前这个小丫头。
这小姑姑跟他同岁,准确地说还比他小四个月,可他还得叫人家一声小姑。
不过沈重楼依然不太敢确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在被窝里狠狠捏了自己一把,感觉到真实的疼痛之后,又问,“小姑,今天几号了,快过年了吧?”
“才12月22号,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呢。”沈青黛走到书桌前,翻他书桌上的作业本,“英语作业做了没有?”
1991年12月22号,看样子是回到高三那年了?
最悲催的还是,沈重楼当年不但跟小姑姑一个年级还同班,前世上中学的时候他英语一直不好,总是在及格与不及格的边缘徘徊。
偏偏沈青黛英语学得极好,还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所以他成了她的重点帮扶对像。
沈重楼知道自己的英语作业十有八九没做,前世每天的英语作业都是拖到要交的时候小姑姑逼着做的,实在不行拿她的来抄。
后来之所以能出国留学,是因为上大学之后下大力气恶补英语才通过托福考试。
他知道这小丫头又要开启长辈对晚辈的管教模式了,在这个阳盛阴衰的大家庭里,哪个臭小子要是敢惹小姑姑,那就得做好承受混合双打,甚至群殴的准备了。
于是沈重楼用英语应道,“现在还没有到上课时间你怎么就来检查作业,这是不合规矩的,我只要能在上课之前完成英语作业就行了。”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家外语人才还很欠缺,很多偏远地区根本没有配备英语老师。
龙海镇中学虽然有英语老师,却都是照本宣科研究句式什么的,口语方面的训练几乎为零。
因此沈青黛英语成绩虽然一直很好,也只是书面上的厉害,真要实际运用起来就不行了。
此时听到沈重楼突然叽里咕噜说出一大串英文,虽然听懂了几个单词,一时却弄不太明白他整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沈青黛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幻觉了。
她这个英语科代表学的都是哑巴英语,而一直考不及格的大侄子却突然说得这么溜,感觉这家伙是随便弄几个英文单词来糊弄她的。
“我说的当然是英语啦。”沈重楼懒洋洋伸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才用英语继续道,“为了提高英语成绩,我决定以后跟小姑说话的时候都用英语了。”
虽然听得似是而非,不过这回沈青黛倒是听了个大概。
她真的懵了,要说这家伙糊弄人吧,他口音怎么跟电视里的老外一模一样?
可他明明是一直考不及格的人啊,口语怎么突然就这么流利了呢?
翻开他的英语作业本,跟往常一样还是空着的。
作业不做,口语却突然变得这么好,沈青黛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一时又说不出不对在哪里,于是她恼羞成怒,“懒得跟你废话,总之上课之前要是交不了作业,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气呼呼转身出去了。
看着小姑姑落荒而逃背影,沈重楼莫名开心,感觉自己真的又变回当年那个十八岁的中二少年了。
穿好衣服,刚出门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楼,快点洗脸吃饭,上学要迟到了。”
沈重楼寻声过去,只见母亲身着一件半旧的碎花棉袄,正把一大碗头天的剩饭和半篮子谷壳往一个塑料桶里倒,他知道这是拿去后院喂鸡的。
阿公和父亲虽然经营着一间中医诊所,可是阿公心善,对于来看病的穷人都不收费,有时候甚至反过来给对方钱,因此收入并不算太好。
一家人都靠诊所的收入过日子,虽然生活没问题,却存不下什么钱。
家里有两个马上就要考大学的孩子,得想办法多存点钱。
因此母亲在后院养了几十只鸡,每天除了给沈重楼和沈青黛他们姑侄两一人煮一个鸡蛋之外,剩下的都拿去卖了存起来,将来他们姑侄两上大学才有钱。
看到正值盛年的母亲,沈重楼莫名一阵激动。
重生前几天小姑姑才发给他了一段视频,视频里的老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站在小院门口朝远方张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楼早该放学了吧,臭小子怎么还没回来?”
小姑说母亲犯老年痴呆症谁都不认识了,只记得每天傍晚到院门外等儿子放学回来。
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沈重楼平生第一次放声痛哭,本来想忙完这一阵就回来看她老人家,哪想到没几天就收到母亲去世的消息。
他后悔没有早点回来看望母亲,那一刻他才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在。
好在老天爷眷顾,居然让他回到十八岁,一切都还来得及。
林佩兰提起那桶鸡食风风火火往后院走,沈重楼下意识上前道,“妈,我帮你。”
“帮我什么?”林佩兰似乎没听懂。
“帮你去喂鸡啊。”
林佩兰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臭小子没发烧吧,怎么说胡话了?”
“没有啊。”沈重楼这才想起以前自己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突然献殷勤,引起母亲怀疑了,忙解释道,“我就是想去后院看看咱们家的鸡。”
林佩兰一听,气得瞪他,“上学要迟到了还看什么鸡,想挨揍是不是?”
沈家是慈父严母,一般都是父亲唱白脸,母亲唱红脸,专职揍他。
沈重楼当然不会忘记沈家这一优良传统,不过看着变得年轻而且脑子清醒的母亲,感觉即使挨揍也是开心的。
真希望她永远不要老去,一直有力气揍他,更希望这世她不要再犯老年痴呆症了。
沈重楼猛然又想起前世高考前一年的新年前夕,家里人要他高考的时候都报考中医专业,而他却想读金融。
阿公阿婆和父母都不同意,他就赌气放下狠话,说金融专业他读定了,谁也不能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
他记得母亲当年也放下狠话,他要真敢报金融专业就别再回来,她只当没这个儿子。
后来他真报了金融专业,还出国了,而且一直没有回来,虽然不回来并不全是因为母亲那句话,可是现在想来实在不应该。
想到这,沈重楼又扭头冲母亲的背影叫道,“妈,我决定不考金融啦,听你的读中医专业。”
本来还以为母亲会很感动,并夸自己懂事呢。
哪想到林佩兰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回头再次瞪他,“那还不赶紧吃饭去上学,昨天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们班主任说了,你偏科严重,英语考试老是不及格,再这么儿郎当的能考得上大学吗?”
沈重楼无语,顺她意了还要挨骂,不过此时感觉被骂也是一种幸福。
而且他前世英语确实不好,要不是其他科目都拔尖,真有可能考不上大学。
他知道母亲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从来都是表面上骂得凶,背后却忍不住夸。
“好,读中医好。”父亲沈广白从前院进来正好听到母子两的对话,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这样我们沈家的诊所就后继有人了。”
前世沈重楼虽然是靠沈家那个小诊所赚的钱养大的,对中医却并不怎么感冒,总觉得不如西医,所以只想逃得远远的,生怕跟父亲一样一辈子耗在这小诊所里碌碌无为。
直到后来出了国,看到外国人对中医的研究比华国人还要投入,而且我们许多中医古方都被外国人注册了专利,明明是华国人自己的东西却反过来要给别人交专利费才明白,不是中医不如西医,而是假中医盛行,没有人真正用心去开发利用,并加以保护。
这一世,他希望自己能为中医做点什么。
当然要想做事,就得先有钱,否则寸步难行。
洗完脸到饭桌上敲开碟子里还带着余温的煮鸡蛋咬了一口,是他最喜欢糖心,久违的美味。
白米粥浓稠正好,上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米粒软糯清甜,沈重楼知道这一定是当季新米熬的粥,喝一口满嘴生香,简直人间极品,这些年在国外想这口想得都快要疯掉了。
桌上还有一碗梅干菜,跟肥肉一起蒸了无数次了,肉已经蒸烂融化在梅干菜里,吃一口满嘴生香,是白米粥的最佳拍档。
沈青黛似乎还在为刚才大侄子那口标准的美语发懵,喝粥的时候不时抬头疑惑地看他一眼,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刚才只是逗小姑姑玩的,见小丫头懵了,沈重楼决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实话跟你说吧,这一个学期我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都听国际广播电台的英语广播,所以英语水平提高很快。”
“真的?”沈青黛将信将疑。
“骗你是小狗。”
沈重楼说完,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丢下筷子就往后院跑。
院子里那把木梯子一如当年架在跟隔壁家共用的矮墙上,沈重楼爬上去趴在墙头,冲墙那边学了两声布谷鸟叫。
还没等他得到回应,身后却传来母亲林佩兰的声音,“小黄花菜都走了,你学布谷鸟给谁听?”
“走了?”沈重楼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他要找的是自己的同桌,一个乡下来镇里来读高中的女孩,名叫叶紫萱。
当初沈重楼特意给母亲解释过紫萱这两个字,其实就是我们平常吃的黄花菜,所以从那以后林佩兰在他面前就一直叫那女孩小黄花菜。
那是沈重楼前世唯一喜欢,也是一直放不小的女孩,只是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两人最终没能走到一起。
如今自己重生了,想第一时间看到她,没想到她居然走了,这让他有些郁闷。
林佩兰一脸狐疑地看着儿子,“昨天一早走的,说家里有事不能继续上学了,那小黄花菜还过来跟我们道别来着,你今天怎么回事,丢了魂了?”
前世叶紫萱虽然也辍学了,却是春节过后才走的。
看来自己的重生造成了蝴蝶效应,有些事情跟前世不一样了。
沈重楼很失落,“没有,昨晚梦到她又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看着儿子低头进屋,林佩兰回头问沈广白,“臭小子今天怎么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广白一向心宽,不以为然地笑道,“能出什么事,他过完年就十八岁了,有心事也正常。”
“我看他的魂都被小黄花菜勾走了。”
林佩兰叹了口气,突然发觉自家小猪长大了,都会拱邻居家小黄花菜了,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发愁。
沈广白笑而不语,在他看来,只要不越过底线,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对一个同样青春靓丽的女孩暗生情愫是非常正常的事。
沈重楼跟沈青黛吃过早饭,沈广白一人给他们两块钱让他们在学校食堂解决午餐省得来回走,姑侄两接了钱一起穿过前院的诊所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