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评考,场子不大,但架势十足。
阿古大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门口立着一个伙计,伙计喊到谁,那代表商号的人才能进去。
屋外三十家商号站的整整齐齐,像一帮学生等着先生出门授课一般。
季牧和施如雪站在最后,这等场面,施如雪俨然颇不适应,立在那里神情有些拘谨。季牧心有忧虑,那阿古大哲千万别先喊到施如雪,虽然交待又交待,但施如雪并非十足能忍的人。
出生于大商世家,生来含着金汤匙,十五岁便执掌冰封阁,毋庸置疑乃是雪州的一颗明珠。要说待客应商,施如雪自是游刃有余,但据说那阿古大哲脾性古怪,施如雪真来个忍不了,那一切都黄了。
反观季牧,对这阵势熟悉的不得了,这不就是太学面考吗?
见那出来的人神态各异,有的皮笑肉不笑,有的活脱哭丧脸,施如雪更是满心嘀咕,“季牧,你看着样如何,不管他先喊谁,咱俩都一起进去。”
季牧笑了笑,“大小姐什么场子没见过,还要我在一旁打气?”
施如雪嗔道:“本姑娘何等气场,谁要你打气,只是你在边儿上,我也能克制几分,总觉得这就像堂审也似的。”
季牧道:“我们能站在这里乃是福佑,你莫想的那么严酷。咱要是一起进去,一开始就坏了规矩,如何往下聊?”
“规矩规矩,这地方怎么到处都是规矩!”
大概一个时辰,贺商们已经先后被喊完,屋子前面只剩下孤零零的季牧施如雪,二人都极是紧张。
可接下来突然没了下文,天都过了晌午,肚子饿得咕咕叫,而后就听到了屋里头杀猪一样的鼾声,那伙计一听声儿,直溜溜便跑了。
吱吱滋滋破窗而出、刺人耳膜,施如雪喘了一口重气,拔起箭步就冲了上去,幸亏季牧反应快,飞步上前拽住了她。
“大小姐!别冲动!”
“太无礼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打离了云州,多数的工夫都是在等,何必在乎这一两个时辰。”
“我可没等!他就是存心的!”
季牧赶紧绕到施如雪面前,“大小姐,好不容易到了这个时候,忍一忍忍一忍。”
“你攥这么紧,还让我忍!”
季牧惶惶松手,给人家手腕攥起深深的白印子,“大小姐恕罪!情急失态!”
施如雪咬牙哼了一声,狠得一跺脚转过身去。
苦等了一个时辰,屋门终于开了,随后一个油腻至极的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二位是?”
施如雪怒气冲顶,但既见到了这人,也知此时最要克制,季牧见状也放下心来。
“在下云州季牧,拜见阿古大哲。”
“哎呀!你就是那个大西原吧!”
“正是。”
咝……阿古大哲吸溜了一口,季牧与他初见,不明怎就倒吸一口凉气,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那这位是……”
不等施如雪说话,阿古大哲啪的一拍掌!“咝……你就是那个冰封阁吧!”
“啊呦怠慢了!快屋里坐!”
屋里只有两把椅子,阿古大哲坐定示意二人坐下说话,和施如雪四目一对,季牧毫不犹豫坐了下来,施如雪则立在季牧身旁。
说起船的事情,阿古大哲终于正常了几分,“季头家,云州雪州想要船,我是赞成的。往届河神大祭,云商雪商都被游离在外,缺的就是这种拓进的胆量,二位年纪轻轻便瞄向河神大祭,这种精神一定要继续下去!”
季牧道:“多谢前辈称赞,我等必当。努力。不过在下觉得,河神大祭并非头家集会而是商家盛举,要论该论商号的年纪,雪州冰封阁建号已近二百年,着实不是年纪轻轻了。”
“咝!季头家,我对冰封阁充满敬意,只是商这个东西,难的不是从小做到大,而是从大做到强。”
季牧点点头:“六湖商会有句名言,晚辈深以为然。商如葫芦通渠,中间得拓便是两重天。”
“那你可知为什么很多商号都停在甚至死在前半段?”
季牧微微一怔,“这里面的原因过于复杂,家家情况都不一样,实难一言概之。”
阿古大哲却是一眯眼,“要是想请季头家一言而概呢?”
季牧立时心念电闪,旁边的施如雪秀眉紧蹙,要是这么个说话法,什么事都得夭折。
季牧并未把此见当成一般的聊话,这里头一定有“考”,不然何必费劲一个个单独见,把三十家摆一块自争自辩不但省事还避嫌。
“请一言而概”,这问题季牧既不能避也不能不假思索乱应。
为什么很多商号大了却强不起来?
最笼统的答案不是没有,季牧最先就想到了“命”。这世上所有解释不了的东西都可以用“这就是命”来解决。
喝口凉水噎死了,这就是命,考场之上睡着了,这就是命,不管什么都可以怪命。甚至于,这就是命成了世上最大的安慰,一生碌碌无为,不怪自己不怪天,这就是命。
当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很多商号强不起来,甚至如日中天时候轰然倾塌。
季牧没有急着说,乃是觉得这么回答有点搪塞,而且命这个字过于尖锐。
那有没有稍微柔和一点的回答呢?
还要既笼统又玄乎,最好让人乐意听闻。
千年一瞬,万事随缘!
“缘!”
此字一出,阿古大哲圆乎乎的腰板立时直了几分,“你且说来听听!”
季牧一看便知没跑太远,暗舒一口气道:“商有商缘,如贺州志怪斋,是在得了想象超绝的口本之后才声播贺州,于其而言口本就是缘。棠州第一天香堂,当年在棠州木商中完全排不上号,但就因为世子过棠相中了一串檀珠,从此一飞冲天。”
阿古大哲眼皮一跳,“季头家好见识呀!”
“晚辈毕业云州太学,这些都是太学时候看书得来。”
“那便是太学名士了?”
“承蒙学运有缘。”
哈哈哈!阿古大哲一边笑着一边吸溜,那模样就像生了口疮却吃着蜜枣。
“你之所言甚合我想,缘妙不可言,所以,我才觉得没有商缘之人,纵然登临河神大祭也难长久。”
“前辈也说不可言,过往无缘不代表今后无缘,焉能这般评判?”
“后生呀,你还是没能参透啊!”
季牧心中一紧,先是抓着不放,后面跟着说教,这个油气十足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