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院子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跪在地上,一个中年人手持一根柳条,气势汹汹。
“整个梅郡就咱家打人!你打吧!打死了我你更出名了!”
“嘿你个小王八蛋!跟谁学的!是不是又是那童千羽!”
“千羽哥现在是云州名士,跟他学有何不好!”
“呸!蔫巴萝卜辣死人!童千羽那小子路子可活泛着呢!你别着了他的道!”
“那你倒是说说,咱花家可有自己的道?”
“小兔崽子!你还置办起我来了!给老子撅好!”
“哼!别人家财不露白,你家一辆破车也不露白!祖祖辈辈捂着,捂得一代一代一穷二白!”
中年人气得前仰后合,“反了你个小王八蛋!那是传家宝!你懂不懂什么叫传家宝!”
“有家才有宝!过上好日子它才是宝!除非你今天打死我,不然我明天接着出去吹!”
只见那柳条腾的一展,噼里啪啦就打在那青年屁股上,但不同往日,今天这青年一声不吭,打了十几下之后,中年人忽然有点毛了。
啪的把柳条扔飞,中年人揪着耳朵把这年轻人拽了起来,“花野眉,你是不是有事瞒着老子?”
“当然!”这花野眉蹭得坐了起来,不顾屁股生疼,面无惧色脑袋一歪看着父亲。
“他娘的拧得跟棵歪脖树也似的,你想干啥!”
“你听我的,我才能告诉你!”
“先说什么事!”
“不行!你先答应我!”
“好嘞!”说话之间中年人就去捡那柳条,花野眉三步做两步从后拽着中年人,终于流露出几分哀求,“爹!这真的咱花家土鸡变凤凰的大好时机啊!”
“你他娘才是土鸡!有屁快放!”
“爹,那大西原的头家来咱梅桥城啦!”
“干什么!你也想撂挑子去鸟不拉屎的西部?连这也要学那童千羽?”
“爹,你别总拿我和千羽哥比呀,人家是名士,我就是个男士!”
“谁拿你跟他比!你是我花铁卢的儿子!捡有用的说!”
“这大西原的头家想用咱家的祖传设备,条件任咱开!”
花野眉话音一落,也不知哪茬又说错了,一个没注意耳朵又被揪了起来,“什么叫条件任咱开?你是见了那头家还是怎的?这大包大揽的话,你一个小犊子也敢说?”
“爹,事情没那么复杂……”
“那大西原路子广、底子厚,这要是有人扯虎皮拉大旗,传家宝还不被别人套了去!”
“哎呀!”花野眉猛地把花铁卢的手扯了下来,“我是真的见了那头家才和你说的!”
“放屁!”
“爹,是千羽哥牵的线,这季头家也是商学名士,他还有千羽哥的亲笔信,这我能搞错嘛!”
花铁卢吸溜了一声,“你刚说到哪了?”
“他就在城北一家酒楼等你,你要是不想见,我就去把他打发走!”
“带路!”
……
这酒楼名叫万客来,据说梅郡所有的果酒,只要你能说出口的,它家全部都有。
季牧包了一个包厢,点了两壶最好的梅子酒,从晌午等到黄昏,终于等来了这对父子。
一个照面,花铁卢笑逐云开,抚掌躬身礼节颇大,“每见大西原,便思季头家,这下终于见到真面目了!”
季牧忙道:“花头家乃是长辈,这等大礼使不得,快坐快坐,野眉也坐。”
这句“头家”叫的花铁卢颇觉对路,正愁此局不知以何身份呢,现在头家对头家,管它大头家还是小头家。
这也说明季牧对花家确实有些了解,说起来花家还真有一个商号,只不过铺子就一间,名叫“花间集”。这花间集可谓梅郡商界的一朵奇葩,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断货,好不容易一个月有货,还搞得跟拍卖行也似的,货品从不定价,一条纱巾都要从一银钞开始往上拍。
他家的东西虽好,但过于考验人们的耐心,并未受到多大的重视,就这么半死不活的一开就开了五六十年。
几杯果酒下肚,季牧道明来意:“此来梅桥城是想和花头家谈一笔生意,梅郡有十多家大西原的肉铺,花头家不必担心此间诚意。”
花铁卢笑道:“季头家为人、大西原口碑,有话当可直言。”
“我听人说起过,花家有几辆脚踏纺车,多年之前曾在梅郡响亮过一阵子,后来便销声匿迹了。”
花铁卢本是满心期许,可一听这话立时面露疑惑,不是说传家宝吗?怎聊起来那落了八百层灰的脚踏纺车?“季头家或许对纺车不甚了解,脚踏纺车它是用来纺麻的,那都是老辈的物件了,这些年穿麻布的越来越少,就算拿出这东西来它也没什么市场呀!”
季牧轻微摇了摇头,“在下在太学之时,也要研习农学之法,记得有位尊学说过,脚踏纺车之所以不能用来纺棉是因为棉的纤丝过短,但若加以改造,脚踏纺车有变成多锭棉纺车的可能。”
此言一出,花铁卢不由要把刚刚的话收回了,这眼前人俨然是懂些路数的家子。其实季牧哪里懂得纺车之事,这些都是童千羽口述,他费了许久工夫慢慢消化得来。
花铁卢满心狐疑,“但是脚踏纺车并未我花家独有,要改造什么多锭棉纺车早该改造出来才是?”
季牧道:“想归想,做归做,脚踏纺车虽非花家独有,但也不是家家可得的技艺,随着麻布的衰落,脚踏纺车已经被刻意漠视了。”
纺车的效率在“锭”,此物立于纺车前端,用作传动绕纱,有点像做针线活的线箍子。脚踏纺车力度大,麻的纤丝又劲又长,所以颇为契合。但以脚力传动,本身就是效率的巨大提升,若是用在纺棉上,其原理便是“多锭分力”。
一旦形成多锭,那纺棉的产量将产生质的飞跃。
纺织纺织,先有纺才有织,纺就是把棉、麻、丝、毛纺成线,这是成布的根本。当下纺车都是单锭纺纱,多锭纺车既节省人力还能让效率数倍提升,乃是从根本上解决产量的办法。
“那季头家此来,就是要实现这多锭棉纺车了?”
季牧道:“棉纺车只是其一,花间集的织机在下也是仰慕已久。”
花铁卢微微皱眉,心觉得期许并未落空,只是这眼前人层层剥茧,其意愈发有些难察。
纺织纺织,纺了就要织,这织机也是大有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