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如果有人敢对陶聚源说最后的机会,那这人一定是丧心病狂失去理智了。但现在,陶聚源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善举”。
素布有素布的市场,即便在花布的冲击下最多只能占两成,但如果陶聚源愿意让自己大大瘦几圈,最起码能保住牌坊,能让跟了多年的老跟班们有口不错的饭。至于州合商号、两州共碑这种幌子,以后便不要抬出来了。
它不止要看童锦坊的脸色,甚至吃哪一盘菜都要小心翼翼,要是哪天素布也被童锦坊替代,陶聚源才是彻底的倾倒。
黄金薯变成了青头薯,树还没倒,猢狲们已经开始往下跳了。
如果陶大朱是一位江湖大师,陶聚源就是它的丹田内力,陶文合陶尚品不过是拳掌腿足。眼下内力不复,当年威名压身,他如何出手、怎会出手?
榨粮油的云丰裕、做烤鸭的香天园、大醋厂七米陈,这些当初都想助资营学攻绩的云都大商们接连示好大西原。谁都知道童锦坊也只是刀斧罢了,日后云州商界大事,都得听听那大西原的头家怎么说。
对方示好、季牧纳好,在商行商,谁会和龟背过不去?思虑变换之活泛如同迅雷一般,这毕竟是大排场的事情,大西原又不是抓着刀挨家挨户砍,商战是商战、私怨是私怨。
大风扫芦苇,一阵一点头,头点得多了,舒筋活络、金路更通。
云上居的顶层,可以看到大西原的肉馆,云都大商几十家,示好大西原的法子简单粗暴——
买肉。
云都肉馆已经开了五年多,在云都大商的排挤下一直不怎么景气,光顾的只有一些散客,多数还是外州人。
现在,肉真香。
甭管是发给伙计当慰酬、改起行来做肉酱,还是家里人得了暴食症,大商们一次采购都以万斤而计。
肉馆一侧的绣春园,针尖对麦芒一般,门前聚集着大量的人,一个方圆不足五丈的小台子,苏南戏的名角儿唱起流苏绣,鼎沸的人声占尽了风头。
那巨大的喊声也是雇来,季牧动了动耳,“这声音当真很吵。”
刘鸿英笑了笑,“引狼驱虎是妙招,可是眼下虎走了、狼横行。”
季牧移步来到窗外的星台,凭栏而望,“既已引狼入室,就看屋里的了。”
“难道季头家,早已想好了对策?”
季牧心知,当下的刘鸿英颇是举棋不定,他在不断权衡。绣春园已经在云都站稳了脚跟,口碑广受追捧。云州未来的布市,到底是棉布做主还是绸布压寨,在他看来还有待见分晓。
现在的局面,已非他个人的考量可以决策,它上升到背后的六湖商会,那个宇国强悍的商帮。绣春园有点莽,但莽出来奇效,绸布若是盘虬卧龙深根云州,背后的商机想想都让人兴奋。
季牧更是知道,如果他现在按住不动,绣春园就将生出三头六臂,背后站一排沧澜大哥,光着膀子满身贺绣,要把这云州莽出个耀耀金途。
“鸿英,有些决定还是快些做,你在等我也在等。”
称呼这个东西很奇妙,季牧唤他大公子的时候,刘鸿英就觉得是在言商说堂,要是叫他鸿英,便觉是有一些私人之间的关切。
“季牧,你等什么?”
“有一件事,永远不会发生,我击败的陶聚源绝不会做了绣春园的嫁衣。要是苦心积虑换来这样的结果,我还不如去陶聚源的门下做个伙计。”
听上去这只是一句自负的话,可在刘鸿英想来,这里面说了不少。金谷行在等谁会赢,在等绣春园的“援兵”到来,刘鸿英心知这点事绝然逃不过季牧的思量。他忧心的事,现在季牧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让你金谷行提前透透意志。要是等到败了绣春园,再提金谷行入云季合的事情,恐怕这思量就不纯粹了。
此话一出,从前是等,现在对刘鸿英来说更像是赌。这一月来,他亲眼见证了陶聚源是如何步步倾塌,深知季牧的手段,但另一方面,六湖商会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头家所经历的事,不是一个陶大朱所能比的了。
当下的心境,刘鸿英越发尴尬,犹豫的越久失去的信任也越多,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头家,云州未来甚至当下的商魁,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
“季牧,若是我能做决定,金谷行的马车早已开进了云季合,当年西部所言,我刘鸿英一字不差。”
“可总有一天你就是那个做决定的人,不是吗?”
刘鸿英缓缓抬目,诸事入心一时有些芒乱,“你真的能赢?”
刚一说完刘鸿英便觉过于冒然了,被季牧这话一搅竟有些无措,立时定了定神,“可争不可驱,挥斥绣春园并不现实,也不是大商所为。只要他们在这场子就会越来越凶,谁也不知道六湖商会的巨头们要做出怎样的举动。”
季牧依旧看着远处热闹的台子,“我哪来的胆子驱离一个商号,但这里毕竟是云州呀,云州人窝里最狠,狼也只是幼狼,我怕它撑不住云州的棒槌。”
“季牧,你可不能乱来呀!”
季牧笑了笑,“举个例子而已,我是不会像绣春园这般老油商的做派,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放块苍蝇屎,从来至今傲慢得让人诧异,他是该消停消停了。”
言罢,季牧转身而去,走出星台忽然转过头来,“对了鸿英,流苏城有云盛通的商队,若是金谷行打算入云季合,最迟明早给我一个信。”
“这么急?”
“金谷行是云季合所见最大的商家,这迎接的场子不能俗了,很多事也要提前做准备。”
季牧走后,刘鸿英面无神情坐了下来,要是这内心所定能代金谷行而定该有多好。一口茶喷了半口,脑中画面翻覆,想起来那个河神大祭到处求船的季牧,这才短短三年,纵有惊天的想象也难以将这两个人想到一处。
不确定的太多太多,季牧要如何对付绣春园?一旦惹了六湖商会,这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许久之后,刘鸿英陡然睁眼!
同为名士,商的道行他差季牧不远,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最合理的局面,更是印证了——
季牧那可怕的胃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