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寺正卿府。
八年前,季牧在这门前风宿七日,仍没能走入一步。八年后,吴昭终于肯见季牧,这是工寺的议事殿,礼节排场做得很足。
山一程、水一程,回头再看远一程,吴昭这般待季牧,看的根本不是大西原有多大、百豪榜有谁名,这些年里真正入了他眼的是两件事。
其一,九州宗礼,九州廊入宗祠,当时便觉惊艳,日后来看更觉此乃神来之笔,因为这似乎关乎第二件事。
自然就是九州行宫了。
行宫做得伟,赐字是为雄,让云州头一次做了排头,吴昭也是云州人,此举提气震神不必多。真正入眼的地方在于,九州廊与云州行宫,它真的只是独立的两件事吗?
如果这里头也藏有一条线,那这眼前惹府,吴昭绝然不会慢待。有人看得准、有人看得深,最厉害的却都不是这些一杵子,而是有人看前后,山一程水一程,不看山不看水,只看程。
“近来关于那贡字号的事风声劲烈,听我一言,此事越拖越冗杂,别等人家刀枪剑戟斧钺勾叉齐备了,你才准备反击。”
吴昭这开场,多少有点出乎意料,要知道眼前人可是九寺大卿,这话听来有些“掏心窝”,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谢大人提点,贡字号非纯粹商事,毕竟有其特殊,眼下在大都,圣意昭昭,实是在下不敢轻举妄动。”
“季牧,你该不会是就等那些到齐了吧?真到了那一刻,可就没什么余地了,据我了解,你们商人最不喜欢做一手满一手空的事。”
季牧道:“贡字如,事情越是轻易,便越不合礼数、不谙威法,便也很难成事。”
吴昭眯眯眼,季牧此言无疑更大,其所牵不在万千细节,更加笃定“贡”之一字。如果你的心里只有一只羊,那只会关心它吃得饱不饱,如果心里是一片草场,就会关心怎样圈住更多羊。
有时候,事情本身并不能界定大与,而是需要去想对这大背后的大人物来,什么是大什么是。吴昭作为官场老手,忽是觉得季牧这一套真是官场商界通用之法,好在是通用不代表人人会用。
“我似乎明白了你为何不让我搭户寺的桥,而是礼寺。”
季牧拱手,“多谢大人成全。”
吴昭似是还想点什么,正在这时,府卫走了进来,“禀大人,水大冉了。”
“迎。”
话之间,季牧随在吴昭身后,二人快步除了大殿,所迎之人正是礼寺正卿水剑芳。水剑芳是个六十多岁的人,堪称一部行走的宇国“礼典”,此人从装束到神情举止,一直在无比执着的以自身贯彻。
起来,九州宗礼归礼寺,九州行宫归礼寺,贡字号归礼寺,有些时候连水剑芳自己都纳闷,怎么这短短几年总能看到这个名字,这要不是缘分,那就只能是实力了。
在这人面前,季牧不敢太活泛,没准自己觉得很客气,人家一看,噫,笑一笑还露牙,岂有此礼!动不动就咽唾沫,岂有此礼!与人话目光漂移,岂有此礼!可又不能绷得太紧,待人接物形若木鸡,噫!三言两语干涩如铁,噫!本有大言欲还休,噫!
平和、平和,季牧内心默念。
“吴大人,你这左右雀屏,左边显然少了一只雀眼,因此便是满堂不称。若是左右相宜,就该再琢一枚雀眼,若是不求左右相宜,便不是老朽所知的范畴了。”
吴昭立时回了回头,瞧了半方才发现是有两处不够对称,“水大人,或是年月太久擦拭过频,使得那枚雀眼生了陈渍,缺少却是并未缺少。”
“既一旁蒙渍,另一旁也当蒙渍才是。”
“正是此礼。”吴昭干巴巴点零头。
季牧面上凝定,心里已是骇然,呐,这是个什么挑刺的主儿啊,好在是来了工寺正卿府,要是有机缘换个地方单独请一请这位大人,那挑出来的刺儿不得扎死几个人?
“且看这殿中,吴大人坐主座,我与季头家相称,这雀眼要是能对的上,这不就完美了嘛!”
季牧刚要咧嘴赶忙收住,惶惶起身,“大人,在下一界素民,岂敢与您相称。”
水剑芳也是一凝,“那若相称,恐要你坐在吴大人那,我与吴大人坐你左右,这场景就相宜了。”
季牧连连躬身,“在下惶恐,从前若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季牧内心荡乱,但愿此人是性情如此,若是思虑如此,这也太刁钻了,还谈个锤子啊!
吴昭摆手笑道:“水大人,此邀您来是有事要谈,总也不能人家还没上话就被你吓得要回去了吧。”
水剑芳捋了捋胡须,眼睛瞥着季牧,“季头家与礼寺所牵,无外乎两件事,要么谈贡字号,要么谈云州行宫。陛下再往云州行宫,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了。眼下这当口季头家深陷贡字号之事,但这事呢,贡礼监来处理便足够了,真要让我出面,那岂不是事情大发了?”
季牧内心暗忖,这等规避之术就很高明了,不是不想谈,而是谈不到我这,真谈到这,可能你后面只能去和刑寺谈了。
“不瞒大人,在下想的是云州行宫的事。”
水剑芳捋着胡须的手忽然一顿。
咦?事情有点不对啊,贡字号传成那德行,你现在要和我云州行宫,那不就是陷在霉头找霉头,不想窝囊死,摆个八字再死?
“云州行宫,怎么了?”
“在下以为,越是陛下不在时越应好生料理,万一哪陛下突然生意要往云州行宫,总不能事到临头再起牌匾,慌慌乱乱必使龙颜不悦。”
这话一出,连吴昭也皱起眉头来,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突然扯到了云州行宫,连他也是始料未及。
水剑芳沉吟半晌,“那是一座山宫,怎听你来比河塘还要细腻?难不成要每擦脂着粉?这才叫养护?”
“大人悉知,云州行宫九阶而立,而云州气候恶劣,莫一年,一秋之后就损及诸多。现在来,已经无法做到处处相称了。”
吴昭内心悦然,这相称之言绝对是怼到了这水老头子的心坎上,刚完我这雀屏不对,转头你还能不理云州行宫?
最重要的是,行宫需要日常护理,本身没有任何毛病。
他惟一不明白的是,季牧这个时候把行宫抬出来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