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年节之后,九州商界都面临着同一件事
游志分账。
商界一半、大都一半,表面看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背后其实复杂得紧。从元月十五开始,商界便开始统计各大游志去年的总营收,先得出一个总额放在一个大篮子里加以分配。
当初改造游志,钱是整个沧澜商界出的,依据其初始投入家家都有一个占比,而且各家一同呈上来的还有这一整年人力物力等各项开支,这些则是六湖商会从这个金库中统一填补,而后再进行分配。
而最尴尬的是,这个金库并不是一个池子昨赚的今就注进来,它以一年为一个跨度,元月十五之后才会陆陆续续汇总到一起。
这和其他州的法子相同,钱都握在当地大商手里,从前六湖商会齐整,人人不敢丝毫怠慢,甚至出现过十五之后排队报漳情况。
可眼下都元月十五已经过了,六湖商会的话事人更是一消失一个多月,年前的诸多准备也是没有,今年这账怎么分就很让人头大了。
钱在大商手里,沧澜商界又没个挈领的,最慌的是谁?
是那些中商家。
这事一拖延,到手的时间就会晚,一年的总收益是一个大的数字,但凡有一个大商动点心思,落到自己手里就要打折扣。最要紧的是,这些中商人年年走货有限,当初为了响应游志号召,家家都是垫了不少钱,就指望着每年回点渐渐暖和起来。
这也是沧澜商界结构的弊端,大商出汗都是油、商硬挤也是水,六湖商会把集子管控起来之后再刮一层,加上西边北面的冲击,中商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而元商帮是护犊子的,本质上以州与州的联合,你陶州的大陶商不能欺负我棠州的木商。西北商盟则是千百号子一起走,大中都有一席之地。
沧澜的大商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虽然蒙卿湖名义上是主事之人,但没人愿意抻头。毕竟是送钱的事,还不知这接下来是什么形势呢,再者了又不是我一个人捂着,你不动我便不动,最后大家谁也不动。
这可急死了中商人,他们分的是总营收,轮不到向各地大商要钱,但六湖商会一直在那。大商不动、商乱动,私底下传什么的都有,又听那北边的季头家一直在沧澜镇着自己的场子,内心的不安愈发升腾。
不出五日,沧浪城六湖商会总部、蒙氏的宅子前,很多人聚了起来,这些人都是中商雇来的人,拉着横幅整喊,一宿一宿不回去。
蒙卿湖已经要抓狂了,盐米的事还没个定论,这些人又跑来添乱,整这么闹也太难看了。可是很快他就顾不得难看不难看的事了,因为最迟二月初一,大都的分成就要到账。往年来,六湖商会尽快汇总之后,都是先把大都那半砍掉交上去,而后才进行劳力补偿和各家分账。
眼瞅着距离期限两只手就能装下,蒙卿湖发现手里根本没有钱!
以六湖商会总部各家的实力,先给大都补上并不难,但是第一补多少他没数,第二补完之后这钱还能不能要回来他没谱,中商越发凶烈,想平息事态又要花巨额的钱,还有各大副会公子哥们的态度都是能避则避、等爹回来,这钱搞不好最后要蒙家来出!
最坏的局面是,蒙氏一家把沧澜贺七十九处游志一年的营收全包了!!真搞成那样的局面,都不用蒙枭回来,蒙卿湖就可以投湖了。
可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深入各州挨个去问各个大商?一圈没走完,户寺的人早在家里等着了。
蒙卿湖只觉得自己像困在一个藤条编的大网筐里,一会儿左边刺根矛,一会儿右边杵根棍。谁能想到,当下最大的问题出现在那早已顺顺当当的九州游志?这可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细一想更加让人寒栗,似有一只手不断遮着六湖商会“守得云开”的想法,桩桩件件都是大事,这些出了问题不啻于真正的下死手!
这商界啊,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谁和谁就碰上了。
蒙氏的大宅里,蒙卿湖请来了一个四平八稳坐在那肉都能从椅子缝挤出来的人,贺州商首
易九昊!
古溆茶、裳釉盏,蒙家待客的最高礼节。
蒙卿湖请易九昊?总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场景,但实际上,易九昊是现在最有可能改变局面的人。
如果二十多年前,沧澜有一票大商稳压半口流,六湖商会总部的各头家根本就是易九昊仰望的存在,当年的百豪宴就是佐证。反观现在的百豪宴,已经有很多从前的沧澜大商被挤出去,位次年年都在攀升的,半口流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半口流的财富,放在六湖商会总部也只弱于下鱼仓,这个人已是百豪榜上前三十的人物,据半口流面馆在整个九州有三万多个门店,不断刷新宇国商号门店数量的记录。
但是在游志这件事上,易九昊一直都很配合六湖商会,贺州十七志每年的营收都会及时交到六湖商会,虽然对比过于惨烈,但规矩一点不差。
相比沧州澜州那些地方大商,易九昊的实力是碾压级的,如果他带头先把贺州的交上来,势必会引起各地大商的大动荡,最起码能一举盘活他们的心思。
易九昊这个人也是历经风浪,都胖子心态好、想得开,可是这些年里总有那么一件事每当他想起来就能清清楚楚在面前再演一遍。
当年百豪堂,跟着众人笑呵呵,从头到尾没人看自己一眼,连“误入了奇怪的东西”都算不上,是完完全全的无视。从那后,他就养成了一个扣手心的毛病,那样的窘迫与尴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刺耳的笑哈哈,除非心有体格子这么大才能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他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现在
他似乎可以计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