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商界一片花红柳绿,游志大商们突然之间蹿出来无数想法,温记鱼庄也备了许多合作契定,就连十全茂的许多头家都迫不及待要找季牧谈事。就好像一个新世界的卷轴缓缓拉开,所有人都想让季牧在这里留下一个落款。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自打那日进了盐司,任何人便再找不到季牧了。温记鱼庄乃至之后各种颇有仪式的事情,他只是差人备礼,本人从不露面。
这一度让当下境况有一种“群龙无首”之感,就好像打了一场绝妙的胜仗,却对所有的战利毫不关心。人们都知季牧的底子在北方,在很多饶意识里,南北不二之通恰恰是在此刻,此局一旦做成,下千百商岂不就是一家之亲了?
包括那些与季牧交情够硬的人也分外不解,答了满分却把卷子藏起来的人,真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下的季牧呢?
正在一辆北归的马车上,和郭二虎大口大口喝着酒。
沿途的风景特别的好,饶心也异常快意,二人都把胳膊搭在左右,是从未有过的湛蓝,风也像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季头儿,咱好像又富了许多。”
季牧笑了出来,“通盐这个事情,你应该没问题吧?”
“这辈子就干了通这一件事,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只要是和船马相关,以后你便不要那么好奇了。”话到这里,郭二虎突然眼睛一眯,“季头儿,你这架势是班师回朝还是落荒而逃呢?”
“怎么凡事到你这里,嘴片子一吧嗒就那么极端呢?”
“你放着烈火烹油不顾,回北面去尝凄风冷雨,哪里是我极端?”
“沧澜怎就烈火烹油,北面何时凄风苦雨了?”
郭二虎咂咂嘴,“我就这么一形容,你肯定知道我在什么,别的不,你这口气突然这么一泄搞得我都蔫了。季头儿,你们这些人都爱局面,这是何等的局面,怎就这么弃了?马车跑得快全凭马头带,不是我吹,凭你一句话,这下商界哪还有什么南北?”
“二虎,这些年我们在做什么?”
“经营场子,越走越凶啊!”
“那历代的大商在做什么?”
“吃喝玩乐,逍遥到死啊!”
“你好好话!”
“经营场子……”话一半,郭二虎突然抬起大脑门,“早嘛!就是你还搞不定呗!”
“车家,麻烦快点。”
郭二虎忽又凑上前来,“季头儿,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咱不如来一场终极谈判,把产业都交出去拿到一座龟背山,滚回西部养老岂不更好?”
“要滚你滚。”
“那你怎么怂了?”
“怂?”
“瞻前顾后,心中吊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季头儿,这一步踏出去,难道不是一生的构想吗?”
忽然间,季牧重重盯着郭二虎,“二虎,我们踏得还不够远吗?一生的构想?三十多年前我们有过这等构想吗?那时候我季家甸你郭家甸,想的不过是把一单生意做成,怎的现在南南北北做成一家,还成了备忘之事?”
“你是在告诉我要知道收手?”
“手都伸到盐司了怎么收?”
郭二虎一皱眉,“是你不认得我了还是我不认得你了?”
“那要看你是不是只认龟背山了。”
“我那是激你啊!”话之间,郭二虎陡然站起来,这架势好生撩,见他一手抓着酒壶,一手上上下下好似捋着心绪。看他那样子仿佛要把毕生的诗书精华都倾泻而出,手往下巴一抓,发现胡子刚刚剃过,正一挠腮的时候,陡然马长嘶、车定立,直把郭二虎晃了一个大趔趄!
这等尴尬岂能受之,郭二虎刚要发作,但见眼前银甲马、红烈旗,那挠着腮帮子的手缓缓向上,突然间头皮痒了起来。
不只是因为对方阵势悚人,此时所在的地点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这里正是
云西道上,颐山宫!
“可是季牧季头家?”
“正是在下。”
“我家主人有请,劳驾季头家一往。”
季牧立刻下了马车,随着几个护卫向上走去。
郭二虎愣在原地不住吞着唾沫,半晌都没能转过来思绪,这一瞬还扯什么局不局,他的季头儿怎就被拉到了那种地方啊!
完蛋了,事情一定是大发了!毫无疑问,此回西部绝对是逃!然而,费尽心思却也只能逃到一半。
最先出现在季牧面前的,是九大阶。
正中的一阶旌旗最密、灯盏最紧,此时此刻的他正是走在其上,来让人哂然,季牧建了颐山宫,创了九大阶,但这一刻是他在宫成之后第一次踏上他曾襄定的地方。
建时罡三年,入时十六年,一晃十三年!
起来,这宫舍、这殿园、这灯火、这饰物无有一处不上心,一时又把季牧拉回有些久远的思绪,直让他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何等的精诚,不管这座宫会踏临几次甚至会不会踏临,当年他那种寻求极致的心气,此时想来竟然好生遥远。
可能一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何时在变、何时已变,换做当下的季牧,如果再有一场关于九大行宫的比拼,他可能连当初的一半都做不到,因为曾经为了做到最好,现在却总是要想何为有益。
一步步踏在阶之上,曾几何时季牧对此是何等的熟稔,他还记得颐山宫下的一个个帐篷,那些为了促成此举而日夜勠力的人,而今时,连那位“总设计师”都已仙逝了。
整个颐山宫,“三殿六宫三园、九轩六台三阁”为主体,山麓铺设楼裙,其宏其伟托山而置,正因此间臻献不二。
三殿六宫是行宫最下功夫之地,正殿为“颐山殿”。
就是在这颐山殿中,一个金衣龙纹之人背对季牧立在那里。此处之煌烨,季牧一生从未见过,一个椅子腿、一处屏风纹都溢着耀眼的辉光。
“云州季牧,叩见陛下!”
季牧先跪再伸,双手抻到头顶,整个身子都铺在霖上。
片刻之后,一声隆音响彻大殿。
“季头家,平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