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一奉诏便持着虎符日夜兼程赶到了会稽郡郡府所在地吴县,稍事休息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在太守的陪同下来到南部都尉治所会浦。
韩安国明白,在当今皇帝心中,对于匈奴的关注要远远超过对东南的忧虑。
但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这些南藩纷争不断,屡教不改,那么朝廷就要防着他们,不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北方的强敌。
前两年,皇帝已经有过动作,将饱受闽越国欺凌的东瓯国部族、军队四万多人一直向北迁到江淮流域间的庐江郡。
谁知没过多长时间,这个闽越国又不死心地向南越国发动了战争。
这不是明摆着在向汉廷挑衅么?
然而皇帝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度还是让韩安国感受到了那种“拢四海于一怀”的胸襟。
因此一到会浦,他就严遵其意,将皇帝围而不剿,迫使闽越退兵的旨意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太守、都尉和司马们。
第二天黎明,韩安国早早起床之后,便有些手痒痒,于是他在行辕外舞了一会儿剑,可不一会儿,司马相如就飘然而至了。
司马相如留下了檄文。
韩安国当即找来会浦城中的缮写者,要他们连夜将檄文抄写,除了在周围的乡邑张挂外,又沿着会稽和闽越边境广为散发。
一时间大军南下的消息便四处流转,传遍南国四野了。
接下来,韩安国又安排一能言善辩而又通晓闽越语言的郡丞与卫青一起,自行想办法深入到闽越国内刺探军情。
从皇帝安排卫青跟随自己南下的那一刻起,韩安国就充分地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未来不可限量。
仔细想想,皇帝把这次历练的机会给了他,不仅是因为卫子夫的关系,而且在很大程度上,皇帝是考虑到今后与匈奴的战事,因而要磨练这个骑术一绝技压群豪的年轻人。
为此,韩安国略一分析,并不因为卫青是外戚而顾虑太多。
他相信这个年轻人完全能够把握时机,用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去实现皇帝的远大意图。
当卫青化完装以后站在韩安国面前,他竟以为是闽越国使者到了。
卫青他皮肤黝黑,散开长发,又做了一个假文身,看上去活脱脱一个蛮人。
就连在一旁的郡丞看了,都说如此装扮,就算是站在驺郢面前,他也难辨真假。
韩安国点头,对卫青道:“你不会说闽越语言,到了那边,先不要开口,只管察看军情,其他全听郡丞安排。”
卫青回道:“大人请放心,属下自有分寸,决不会因小失大。”
韩安国的手落在卫青的肩头,这是一种更有力的嘱托。
三日以后的凌晨。
此时,当韩安国在会稽太守和南部都尉的陪同下,登上那会浦城头的时候,他心里面就在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卫青此刻该返程了。
在陆地延伸到大海的一大片地方,忽然隆起一片广阔的平地,而会浦城就像猛虎,雄踞在被惊涛骇浪扑打的高岸上,威风八面。
站在城头举目远眺,大海与遥远的天际融合在一起。
风掠过苍茫的海面,足足掀起数尺高的浪头,汇成气势磅礴的浪花,向城下滚滚而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这又使得韩安国想起大漠深处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而数百只海鸥,正展开铁黑色的翅膀,横扫过大海的胸膛,向浪花深处冲击,似乎它们天生就是大海的挑战者。
追随海鸥的踪迹,韩安国看到的是水卒们在海上操练。
阳光下,有十几名舵手奋力划着船桨,驾驶着战船在波峰浪谷间穿梭,而射手们就在这颠簸的船上把一支支利箭射向飘浮在海上的一个个靶子。
韩安国捋了捋被海风吹起的胡须,眼睛眯成一线,这是他思考时最明显的标志。
是的,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王恢在战线另一端的兵力部署。
离开长安时,他从王恢的言谈中感到立功心切的情绪,他十分担心这位京官不能很好理解皇帝的用意,冲动之下,或许会做出不利全局的决策。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道:“王大人……他还没有消息么?”
太守摇了摇头。
太阳渐渐西沉,海风越来越大。
太守建议道:“现在开始退潮了,将军,咱们还是先行回行辕吧!”
韩安国点了点头,但他们刚刚下到城下,就瞧见司马相如脚步匆匆地赶来了。
“大人!王大人来信了!”
一身紫袍的他高举着信札喊道。
韩安国一听这个消息,便加快脚步来到司马相如面前,急急问道:“真是王大人的信么?何时到的?”
“还是刚刚送到的,在下知道大人正盼着王大人的信呢!所以就急忙送来了。
王恢王大人在信中说,豫章都尉率领的大军已进驻大瘐岭北的雩都、赣县和南野。
现在正加紧着操练,一俟会稽开战,就会立即率军策应,两者夹拢,形成对闽越的包围之势。”
“有道是兵不厌诈,你还需要传信给王大人,到了赣县、雩都以后,我军还要做出佯攻之势,给敌造成势在必取的态势。”
合上信札,韩安国眉头展开了,“现在……咱们就等着闽越国方面的消息了。”
司马相如回道:“韩大人大可以放心,依在下看来,卫青他虽然年轻,然处事干练、稳健,定不会有负重托的。”
当卫青再次延续几年前的讨伐闽越之旅时,李昭儿在想什么呢?她在想自己真是时运不济,本来约定好十月成婚的,但新郎却因奉皇命随军出征而不在身边。
此时距十月已经只剩不到两个月,如期举行不大可能,至于要推迟到几时,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本来按理说晚出嫁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因为她可以在家中多待几月,晚些受婚姻挟制,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内心底里有些患得患失,似乎卫青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李昭儿现如今已经不去蒙馆听讲了,每日与王佳儿学些礼仪与规矩,而李敢下课后总是胡绉一个理由,将她从王佳儿的管束下拉出来。
两姐弟在小道上正走着,李敢见其闷闷不乐,咳嗽一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三姐,你最近不太正常啊,总是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你这是怎么了?”
李昭儿拂着他的脑门,温柔道:“姐姐有些心事,心中不大畅快。”
“什么心事?是关于卫青的么?这个……陛下要求他去的,事关前途,他也没办法拒绝。”
李昭儿噗嗤一笑,“你想什么呢?我又没生他的气。”
李敢嘿嘿一笑,“三姐,你是不知道,自从上次霍去病来我们家,我与他打闹几天以后,他便隔三岔五地来找我,什么舞刀弄枪诗书礼易,样样都谈了一些。
他倒也是个聪明好武的人,就是顽皮了一点,他以后要是惹你生气了,你得找他母亲教训他!”
李昭儿没注意听后半段,却是被前半段惊了一跳,“舞刀弄枪?你就不怕受伤么?胡闹!”
“木刀木枪……”
“木刀木枪也不许玩!”
李敢顿时抑郁了,“父亲说我李家男儿要文与武齐头并进……真刀真枪不让,玩个木刀木枪还不许么?”
“那父亲又有没有说咱们李家以引弓善射而声名远播?”
“那我改练射术?”
“你拉地动多大的弓?行了,射术以后再练,先玩玩弹弓吧,不过你也别学韩嫣那等苦饥寒逐金丸之流,用石子代替弹丸即可。”
李敢:“……”
突然,李敢想到什么,拉着李昭儿便往卧房方向跑去。
待到了房门口,李敢笑道:“你且等一下,我去取点好吃的给你尝尝。”
李昭儿笑了笑,调侃道:“你就是个闲不住的主,总要弄些新花样,姐姐倒是好奇了,是什么力量让你总是那么精力充沛。”
李敢总不能说没手机玩的日子娱乐活动一切要靠动手吧。
他打了个马虎眼,“哪有那么多理由,有了想法就去做呗,反正我时间多,没那么大把事情需要操心。”
“去吧去吧,正好三姐有些馋嘴了。”
“好的亲!”
好的……亲?
这是什么意思?
李昭儿挠头表示不懂。
不一会儿,在房里翻箱倒柜的李敢拿着满满一袋子走了出来。
“这是啥?怎么那么多?”
“你打开看看。”
李昭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布袋,一掀开,一股甜腻味传了过来,她面色一喜,“杨梅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