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市未半,天色尚明。
太阳才过中天不久,如今斜挂在西边,离群山还有老远的距离,只是李恪却没了抢收的心思。
越是原始的农业就越是考验农人的技巧和经验,他偏偏二者皆无。按了白天的效率,三个时辰只收七分地,就算他努力多干一个时辰,能不能凑够一亩?
这还只是单纯的收割,割下来的禾槁还要经过脱粒、扬粒、晾晒三道工序,因为只有完成了粗加工的粟米才能用来纳租。
除此之外,田租里还有刍稾之物,也就是秸秆、枯叶、谷壳之类的农副产品,这些东西同样需要时间去收集……
冷静下来想一想,纳租的时间在九月中旬,留给李恪的日子不到一月,根本就不够用。
而一旦纳不上租,田典只需要秉公办事,他和严氏就逃不过罚为隶的命运,至于癃展,大概会被送去奴隶市场发卖。
这些事他或许一直都知道,只是达斯摩克之剑悬在头顶,让他迟迟不敢面对现实而已。
而现在,他有办法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而说到科学技术……他当年可是工业文明史的研究生,即便现在搭不起复杂的齿轮工坊,难道还不能设计些现实可用的农具?
他脑子里最多的,不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结构图吗?
李恪兴奋得浑身发颤。
“公子?公子?”
癃展的声音似远实近,李恪打了个激灵,这才从白日梦当中转醒过来。
脸上凉飕飕的,眼睛也火辣辣地疼……
癃展拽着他的袖子,满脸的紧张和关心:“公子,无妨吧?”
“展叔莫要担心。”李恪哈哈一笑,“我只是找到了收割的方法,一时有些激动难耐。”
“收割之法?”癃展一脸狐疑道,“公子方才盯着太阳动也不动,又说想到了收割之法……莫非此法要借重金乌之力?”
“太阳能电池确实是好东西,只是做出来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最好还是实际一点……”
……
告别癃展,李恪迈着轻快的步子推开房门。
他家的主屋是一栋两厢对靠的茅屋,不设正堂。其中严氏住东厢,他住西厢,各自独立开门,两厢比邻而处,中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土墙。
秋意渐浓,北地的气温并不高,屋里又是门窗皆闭,所以即便艳阳高照,屋里还是冷得瘆人,寻不见丁点暖意。
李恪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裋褐,狠狠打了几个寒颤,抬手踮脚卸下窗板,翻过来,轻轻靠在墙边。
没了窗板的遮拦,惨白的天光登时透过竖条状的窗棂射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与东厢家徒四壁般的简陋不同,李恪住的西厢说不上应有尽有,基本的陈设却一件不缺。
地上铺着席,西北角垒着炕。三层的木架贴墙摆放,堆起一摞摞书简,那都是严氏手书的各种儒家经典,从孔孟春秋,到诗书礼易,堪称应有尽有。
木架对过是一方矮几,正摆在窗棂之下,保证了光照充足。矮几之上,刀、笔、简、砚一应俱全。
正襟、跪坐、研墨、润笔,他取过一枚木简,提笔写下一个“农”字。
这个字的字型很怪,结构紧凑,笔画简洁,既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大篆,也不是新近流行起来的小隶。
这样的字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李恪认识,因为他写的是简体字。
然而即使是他,再看到这种字型的时候,心底还是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别扭,手臂高高举着,却无论如何都写不下第二个。强烈的陌生感困扰着他,让他只得无奈放弃。
他搁下笔,拿起削轻轻刮掉写好的字,吹干净木屑,提笔重写。这一次他换成了赵篆,横平竖直铁划银钩,眨眼功夫两字写就。
【农机】
这下看着舒服了。
“以后要是再有人说大脑是人体唯一存放记忆的地方,我一定会建议他找雷劈一下……”李恪苦笑着吹干墨迹,想了想,又在【农机】后面郑重地加上【收割】二字。
“收割用的农业机械……”他嘟囔着把简放到一边,换上一枚新简,在顶部标上【需求】,“我的需求是提高效率,还有解放生产力。”
他很快在新简上写下【效率】和【生产力】两个词,接着又把它推到一边,换上第三枚简。
【联合收割机】
联合收割机是农业自动化的里程碑式作品,一台机械便能够完成谷类作物的收割、脱粒、分离茎杆、清除杂余物等工序,从田间直接获取谷粒。
这种机械效率极高,大大解放了农民的生产力,即便是1831年麦克.科密克设计制作的世上第一台马拉式联合收割机,其收割效率也超过三十个人工,完美符合李恪心目中的要求。
“问题是……该上哪儿去找两匹驽马来?”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就算有马,主机箱里复杂的传动结构一时半会做不好……这儿没有3D打印,没有车床,没有机械臂……真要造一架复杂的机械,估计就算拆了房子,木头都不见得够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捡回之前的木简,按顺序排放在面前,提臀跽坐,看着上面的字眼怔怔出神。
“没有机械动力,没有畜动力,最好明天就能用……这样一来,多功能的设计肯定要放弃,只能专精一样,毕竟功能越多结构就越复杂。”
他盯着木简喃喃自语:“完全做新的也不现实,我没那么好的木工,铸铁也是问题……也就是说,最好能依照旧的农具改进,而且一定要便于加工,就算成品难看些也无所谓……”
他一面说,一面抽出标注着“需求”的木简,在空白处补充道:【人动力】,【结构简洁】,【功能单一】,【便于加工】。
“看来,我需要一把神奇的镰刀……”
联合收割机的宏伟蓝图还没落笔就被推翻,李恪有些遗憾,但还是干脆利落地刮掉字,重新写上【镰刀】。
这也是第三枚简上唯二的字眼。
接着是第四枚。他在简首处写下【特征】两字就搁了笔,看着空白的木简,脑子里回忆起今早劳作时那些熟练农户收割的动作。
扶住禾槁,挥动镰刀,镰刀轻轻挫动,看起来并没有使太大的劲,但他们一次弯腰就能割下一整列禾槁。
割下来的禾槁顺从地贴在手心,整整齐齐聚成一束,轻轻一推就倒在田垄边上。
他早发现扶禾才是快速收割的关键,可他偏学不会。
那动作看似简单,实则精细,稍快一点禾槁会倒,稍慢一点禾槁会飘。他忙活了半天,发现自己的手不够稳,沐猴而冠却不如一株一株揪着收拾更麻利。
一列禾槁足有四五株,弯一次腰只割一株,如此几个时辰下来,效率低下不说,李恪的腰都快弯断了,最后一个时辰脚步虚浮,跌了整整四跤。
由此看来,新的农具应该具备这些特征:【长柄】的设计不用弯腰,【横柄】方便使力,还有长且宽的【扶禾板】,以固定的角度和位置来代替用手扶禾的机械动作,用以提高效率。
李恪越写越兴奋,抬手捡出一块宽大些的木牍,一撞弹开几上的简,径直画起了概念图样。
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制作什么了。
改良型长柄镰刀,模样有些像长柄战镰,横置的镰刃和长柄接近九十度角,柄上固定短小的横握和宽大的扶禾板,大致是单兵手摇式割禾机的简陋型人力版本。
李恪不知道这件农具是谁发明的,印象里,有个天竺小伙在2017年用这种鄙陋的设计成片成片地割稻子,还由此成了网红。
既然有这样的典故,不如这个项目就叫“推特长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