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塔和他的骑士奔行如风,呼吸间便越过四五里的间距,冲的最快的骑士距离善阳垣墙不足十步,他们在马上挺起身子,架弓,拉弦。
第一波箭雨倾泻而出,上百枚箭直冲天际,越过垣墙,如雹似雨般坠落在善阳里中。
无数道杂音反馈回来,脆声是利箭扎穿木料,钝声是箭头刺入土墙,那种干脆的叮当一声是锋锐砸中瓦片,还有乍起乍消的惨叫,混在这些悦耳的交响当中,如是点缀,分外地不起眼。
秦人看来被吓破胆了,没有徒劳的猎弓反击,也没有寻死般举剑的男人,甚至没有一个人有胆子将闾门关上,整座荒里,弥漫着绝望的平静。
骑士们收束阵型,追随在洛塔之后直冲入闾。
杂乱的里闾不见人影,宅院当中房门紧闭。
闾巷上歪斜着横七竖的板车,板车旁有粮包,有柴禾,有散乱的衣裳和简椟,还有各种或大或小的箱、柜、器物,乱糟糟撒遍一地。
骑士们不得已放慢了马速,在这种凌乱的环境当中,娇嫩的马蹄最易折损。
只是这样一来,未及入闾的骑士们便被挡在了外头,他们及时勒住马,猬集在垣墙之外,急吼吼等着入门。
叫骂声连天而起。
可洛塔恍若未闻。
他松着马缰缓行在闾巷上,不知不觉已经行到中段,可他至今没有见到一个人
身后的骑士顺着里巷散开,策动马匹蹬开他们紧闭的宅门,可是宅内同样无人。
并不是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而是无人,空无一人。
就好像不久之前那些奔逃的人影,哭泣的孩童都是海市蜃楼一般。
“地窖,屋舍,粮仓!把人找出来!”洛塔急声下令,“还有!闾外的人掌弓防备,让他们不要急着进来。”
身旁的令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把他的命令传遍队伍。
闾外的骂声更响亮了
消息很快汇聚过来,鸡笼有鸡,羊圈有羊,院中有狗,粮仓有粮,唯独没有人。
有骑士在垣墙边发现了不少狗洞,有大有这样的洞其他里也有,不过这里似乎过多了一些。
洛塔有些想不明白。
若说这些秦人早有准备,为何将如此多的粮食留在里中。没有粮食,严严冬日他们怎么熬得过去?
若说他们才堪逃走,一整个里又为何跑得如此干净?
似乎怎么都说不通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连片的粮山,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疑问。
这座里的粮食,怎么比他攻下的几个乡治还多?几乎都快比上中陵县城了
家家粮仓皆有余粮,晒谷场上堆积如山,还有这满地的粮包,板车上也堆了不少。
他伏身劈开一个粮包!
粗麻裂散,露出被绞得粉碎的秸秆与枯叶。
闾巷上忽来一阵冷风,打着卷儿,把散落开的败叶卷上天空
三枚火箭突兀冲天,里闾之外,粮山正后,猛然间战鼓炸响!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埋伏!”洛塔失声惊叫。
可他反应得太迟了!
战鼓擂响的瞬间,闾门两侧百步之外,平整的草原忽然裂开,一面面大盾抖掉盾面的薄土和草叶,撑住地面。
不断有秦人从深沟当中攀爬出来,奔跑着结成密集的盾阵,队伍中呼喝连连,一声盖过一声响亮。
“架盾!架盾!”
“盾手在前,弓手在后!”
“三角合围!勿要迟疑!”
“快快快快!”
匈奴的骑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垣墙内一团乱麻,院墙外呆若木鸡。
秦人在百步开外结成战阵,化作两条细长的直线缓缓收拢,竟是想以数百之众,封堵住匈奴的退路!
没有洛塔的指令,匈奴们下意识地射出了箭。
可是弯弓的射程只有七十步,除了少数顺风击打在盾面上,大部分箭支还未等触碰到秦阵,便已经力竭而止。
直线开始收束。
近侧缓行,远侧疾奔,大盾在前,弓箭在后,以句注的民军为核心,四百盾手与两百弓手结成细长的三角,将近两百骑围拢在闾门之外!
“收阵!合围!”
盾阵当中一声高喊,阵型开始合围。
十盾一什,进退各异,贴靠垣墙的什进一步,外沿便是两步,然后三步,四步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匈奴的箭雨终于对盾手和盾手身后的弓手造成了杀伤。
可秦人的表现异常勇猛。
盾手中箭倒下,弓手便接过大盾,弓手中箭倒下,队友便抿着唇跨过他,继续前进。行进之中,秦人的弓手也不时张弓,向着匈奴回以颜色,双方你来我往,箭矢纷飞
百步距离缩短到五十步,箭雨越来越密,死伤越来越大,但交错的盾阵也变得越来越厚实,队伍当中传出号响:“停步!连山!”
盾墙停止前进,一排竖盾,二排斜举,三排高抬,后头的弓手放弃射箭,疾奔靠近,瞬息便贴靠在盾手身后,共同构成严实的盾阵,将那些箭支统统挡在盾面。
“盲进!号!”
“山!山!山!哈!”
一声山,一步进,齐声震,盾跺野!
里中终于传出了洛塔的命令,冲锋,杀开敌阵,击垮秦人!
狼崽子们发出疯子似的狼嚎,一个个弃掉弓,拔出剑,催动胯下的战马。
战马疾奔!
秦阵当中连声呼喊:“扎稳阵脚,退步者杀!”
“扎稳阵脚,退步者杀!”
“山!山!山!哈!”
最的三十余骑猛撞在盾阵上!
轰!
盾阵抖了一抖,除了少数垮塌,大部分竟都生生立住了阵脚!
“拔剑!杀!”
缝隙间刺出上百支剑刃,也不管面前有没有敌人,照着前方,依令就捅,匈奴的骑士避无可避,几声哀嚎,连人带马声息全无。
那不过是数个呼吸之间的事。
猬集的马队堪堪散开,第二波战马正要起速,骑士们便看到先锋骑队俱灭在盾墙之前!
那盾墙看似不为所动,少有的垮塌也在转瞬之间愈合,他们又开始所谓的盲进。
“盲进!号!”
“山!山!山!哈!”
“盲进!号!”
“山!山!山!哈!”
片刻的犹豫,骑士们的腾挪距离便只剩三十来步,这个距离已经不够他们提起马速,一想起先锋们的遭遇,他们肝胆俱裂,只想赶快逃进闾门之中。
那里是片死地,七尺高的垣墙对大部分骑士来说都无法策马跨过,但那里有广阔的空间,他们可以射箭,可以纵马,可以让马儿奔跑起来,让乌龟壳中的秦人知道,乔巴山的灾祸不容挑衅!
好容易恢复的秩序又一次乱了。
在洛塔的命令下,里中的骑士要出来,外面的骑士想进去,双方拥堵在窄小的闾门,一时间动弹不得。
天边骤起龙吟!
善阳里外的原野上,沙尘扑卷,骏马疾奔!
百余骑卒散布原野,上千民军从里垣侧后显出身形,他们随着鼓点,缓步慢进。
洛塔终于听到了那声梦魇般的号令。
“点火!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