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林安之闭着眼,眉头紧锁。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响起打水的声音,隐约还有车轮和低喝声,应该是赶货去县城的村民。没过一会儿,一些孩童的哭声响起,伴随着的还有父母的责骂,这应该是蒙学的孩子被父母催着上学。
小村庄的清晨的宁静,总是在这些声响中被打破。
这时候,林安之才轻轻睁开眼,如梦初醒。若不是床下那面已经被一拳打变形的,一人高的铜镜,他甚至会觉得昨晚的一切就是一场梦。
黑衣人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他昨晚借着夜色背到了村外,找了个僻静的所在埋了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换好衣服到了外间,,被子被整齐的叠好翠微已经不在。
来到了屋外的院子里,翠微已经候着,林安之一开门,她就福礼叫了声:“少爷。”
林安之微微点头便走到院子,摆出了一个古怪的站桩姿势,之后便一动不动。
翠微拎着水桶坐到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自家少爷。
这古怪的站桩姿势她已经看了八年,从她到这院子的第一天起,自家少爷就会每日寅时起来站桩,整整八年每日如此,雷打不动。
林安之微闭着眼,那套内功心法缓缓运转。
他跟林韧学了六年,但所学东西却极少,一个古怪的站桩姿势,一门古怪的内功心法,仅此两样。
林韧平日里话很少,除了纠正林安之的站桩姿势外,连内功心法也很少讲。仿佛在林安之跟他学习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把六年要教的东西全都教光。
不过这站桩和内功好像确实有些门道,记得刚开始练习的时候,只是把这个姿势摆出来,就浑身刺痛痛苦不堪。这整整八年过去了,他最多也就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效果也很突出,几乎每次站桩练功后,林安之都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变化,不光是体力和爆发力有很大的增长,甚至连耳目也灵敏了许多。虽说这两年倒是没有开始那一年明显,但有总好过无吧。
而且经过昨晚一战,更是让他体会到这功法的不同。
五品武者可不是大白菜,更不是简简单单一拳能打死的。
老秀士教过他一些人体结构,喉头被打碎会死人,但并不能立刻致命。昨晚真正要了黑衣人命的,是打入他体内的真气。
狂暴真气冲断了黑衣人的心脉,断了他的生机。
林安之没学过真气外放的方法,但昨晚和黑衣人交手的时候,却清楚的感觉到了。那股从丹田升起的狂暴真气,经由他的经络从五指中涌出,灌入了黑衣人的身体。
一个时辰的站桩过去,林安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少爷,擦把脸。”翠微递来了面巾。
林安之点了点头,擦了把脸正准备回屋,外面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叫声。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门房赵伯提着那装着鹦鹉的笼子走了进来,说是一大早就见这笼子被放在屋外,也没见着旁人。
“兴许是这畜生太呱噪,那两个外乡人才给送回来了。”赵伯弓着身子,笑眯眯地说道。
“你也知道呱噪啊?”林安之没好气地回了句。
把鹦鹉放回门口的架子上挂好,回到屋里便开始翻看这一年来一直在翻的一本书,叫《岐黄总章》。
说来好笑,这书竟然是在厨房找到的。
林安之见着的时候,厨房的孙伯正要把这书扔进灶火里。询问了下,说是从杂物里翻出来的,应该是当时从老宅子搬过来的时候,被混在杂物里了。
向来对各种稀奇东西感兴趣的林安之,就把这书要了过来。翻看下来倒是蛮有趣,名字叫《岐黄总章》,但里面八九成的内容都是下毒害人的伎俩。
对于看书,林安之向来是百无禁忌,不仅不排斥,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说起来,他昨晚能第一时间判断出那黑衣人吹出的是迷烟,便是这《岐黄总章》的功劳。
“所谓三黄草,世间奇毒,只需一叶便可毒杀百人,但如此使用,无异于暴殄天物……”
正读到这里,身旁就传来个声音。
“少爷,奴婢在书上看到个词,有些不解……”
转头,就见翠微俏脸绯红,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林安之读书的时候,翠微总会陪在一旁。老秀才教了林安之六年,翠微也在旁听了六年。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至少识字是没问题的。
和林安之混熟了后,发现自家少爷也没什么规矩。她这才大着胆子,开始在林安之读书的时候自个儿翻书看。
林安之发现后不仅没有责罚她,反倒是饶有兴致的帮她挑选了不少。
“说吧,少爷我今天心情不错,就教教你这笨丫头。”林安之靠在椅子上,懒散地说道。
翠微朝着林安之吐了吐舌头,和自家少爷相处八年,她也摸透了少爷的脾气。
“什么叫淫祠啊?”翠微支支吾吾地问了声。
淫祠?
林安之愣愣地看着翠微,小丫头的俏脸就更红了。
“是奴婢多嘴了……”
话音落下,翠微逃命似地就往外跑。
不过刚一起身,林安之就拉着了她的小手。
“傻丫头,在想什么呢!”林安之笑骂道,“所谓淫祠,指的是那些不符合朝廷规制的庙宇。”
拿着笔杆子轻轻敲了敲翠微的脑袋:“可不是你想的那些有的没的。”
“奴婢可没多想,是少爷您想多了!”
翠微俏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家少爷的调笑,还是因为那抓着她小手的大手。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名面容狰狞满脸刀疤的粗壮男人来到了青蚨居。
“老太爷让你得空过去一趟。”林韧说道。
林安之微笑道:“有劳林师傅了,我做完功课就过去。”说完,他顿了下,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
林韧也没有动,就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也在等着。
但最终,林安之也只是朝林韧抱了抱拳,微笑道:“林师傅慢走。”
林韧这才点了点头,抱拳行礼后就快步离去,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林师傅慢走。”翠微行礼叫了声。
林安之忍不住转头,看着身后正行礼的翠微:“你不怕林师傅?”
林韧那一脸刀疤简直是“鬼神惊”,村子里的人别说是和他答话了,敢正眼看他的都没有。
“奴婢不怕。”翠微犹豫了下,“林师傅是好人。”
“好人?”
林安之揉了揉鼻子,面色古怪。
……
林韧出了书房大门,就见外面花圃中,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正挥舞着锄头。他脚步微微放慢,到老人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
“李伯,这么忙?”向来话少的林韧忽然开口道。
李伯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少爷说花圃乱糟糟的。”李伯眯着眼笑道,“今早小老儿得了些肥料,正好打理下。”
“老太爷让我来带个话,小心些,别把动静弄太大。风言风语传到邻居耳朵里,那就不好了。”
李伯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深深的陷进肉里,像干枯的树皮一样。
“帮我回老太爷,就说我李乘风知道了。”说着,李伯朝着林韧挥着手笑骂,“还站着干什么,指望着那孙厨子给你做顿饭吃?赶紧滚!”
林韧朝着李伯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大步走了出去。
“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了,老太爷都开始嫌弃了……”
李伯嘟囔了句,就见脚下的泥土微动,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他佝偻着身子,拿起一旁的铲子,铲了一堆土,把那微微颤抖的手彻底掩埋掉。
之后,才把一盆栀子花小心地放到上面。
他蹲在一旁,一对浑浊的眸子盯着栀子花看了良久,那枯瘦布满皱纹的脸上才露出笑容。
“快开花了。”
……
用过午饭,林安之这才骑着一头小毛驴,朝着县城方向就过去了。
穿过河东村,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他打着招呼,林安之自然也是微笑点头回应。
林安之也算是河东村的名人,告老还乡兵部尚书的孙子,出云县县丞家的小公子,本身还是过了乡试的举人。
这其中任何一样,对于一般的乡下人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再加上林安之本就生了一张妖孽脸,嘴角还时常挂着人畜无害的羞怯笑容,村子里不知道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曾对他暗送秋波。
自然“县丞大人家的公子”这个称呼还有待商榷,毕竟这位林安之的来历有些不可说,甚至有些让县丞大人不喜。
但这又怎样呢?
林家真正主事的可不是县丞大人,而是那位老太爷。老太爷喜欢他,他便是林家的小公子。
是也是,不是也是。
出了河东村上了官道,沿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一座县城出现在了林安之视野中。
城楼不高,偶有几个行人进出,显得很是清冷。
在城门口上是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出云县”三个大字。
相比河东村,县城里要热闹许多。进了城门口,一阵喧嚣就扑面而来,沿途都是售卖各种山货和杂物的摊贩。
林安之这几年很少来县城,并不是远,而是忙。
忙着读书,忙着种花,忙着画画,忙着钓鱼……
但他内心底却知道,这些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不愿来县城,只是因为不想见到那个人,不想见着那冰冷宛若看陌生人的目光。
越往县城北面,人迹渐渐稀少,周围的民房渐末,只有一座座高墙大院。
终于,一座森然庞大的宅子出现在了前方。
大门口深黑的牌匾上用金漆写着两个大字:林府。
老管家早就带着下人候着,见林安之到了,立刻吩咐下人把毛驴牵到马房。
老管家躬身行礼:“老太爷等小少爷多时了。”
林安之点了点头,刚迈进门,就听一声欢呼。
“安之哥哥!”
一名身穿绿衣的女孩子一个飞身就扑了过来。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动。
于是,他便没动。
于是,温香在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