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河决堤的消息很快在出云县内传开,顿时整个县城人心惶惶。
原因无他,洪水之中,出云县的几处粮仓尽皆被淹没而,县城内又储备不足,无法长久支撑。
最关键的是出云县地处山中,所修官道依山势而建,皆在山间。现在洪水泛滥,官道受阻,即便白州有赈灾粮食发放,也难以运入出云县内。
平淡富足了几十年,出云县百姓第一次想到了那个词语:饿殍遍地。
据衙内先生统计,这次暴雨三十年未遇,受灾之广难以想象!
自然也有许多人并不担忧,那些出云县的大家族,都有着自己的粮仓底蕴,在洪灾爆发之初期,他们就抢出了部分粮食。
虽然不多,但也够府邸里的人吃好几年了。
所以他们都面带戏谑的看着,要看这位林家小公子如何处理这局面。
这样大规模的涝灾,别说是新上任的纨绔子弟了,便是为官多年的老政客,只怕也会束手无策。
随着林安之一声令下,松懈了整整一个半月的衙门,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运转了起来,各种政令有条不紊,一一颁下。
这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这位林家小少爷,不止是会招姑娘唱曲儿,平日行事虽然孟浪,但真到了紧要关头,却出奇的冷静。
林安之颁布的政令最关键的是有两条:一.大开县城四门,任由百姓进出城;二.亲自上门说服各大家族,希望他们开仓赈灾。
这第一条的原因很简单,所谓靠山吃山,出云县地处山中,山上物资丰富。城里既然养不活这么多人,那就让他们进山去。
这么大的出云山,总能养活一些人。
至于第二条,那更是简单了……
嗯,说着简单了。
“杨爷爷,您也是出云县的老人了,我听爷爷说,当年他年轻的时候,还受过您的恩惠。您也一定不愿意看着出云县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吧?”林安之微笑柔声说道。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位老态龙钟的长着,他衣衫华贵,面色红润。
“安之啊,出云县是老夫的家乡,赈灾放粮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现在情况不同啊!”老人叹了口气,“你看咱们杨家人口众多,而且这次洪灾来的突然,咱家也受灾严重,根本来不及把粮食运出来。安之啊,不是老夫不肯帮乡里乡亲,实在是没办法啊!若是你不信,只管去家里搜,但凡有一粒粮食,老夫就算自己不吃,也拿出来赈济乡民。”
林安之眼中带着几分阴霾,但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温和。
“杨爷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有没有粮食,安之还不清楚吗。您好生休息,安之就告退了。”
出了杨家的大门,林安之的笑容顿时收敛,一张脸冷得快结冰一样。
张扬在边上看着,苦笑不已:“少爷,这是第六家了。”
林安之冷哼一声:“我知道。”
“他们不肯出粮怎么办?”张扬问道。
林安之冷笑:“一个个侵占官田,低买高卖,平日里物产丰足,我也就不跟他们计较。这次天灾当前,一个个竟然跟我玩起了哭穷的把戏。说不得,要叫他们领教一下林家少爷的手段了。”
张扬听着,心头打了个突。
但凡领教过林少爷手段的,至今就没有一个活口。
暴雨依然在继续,灾情已经越演越烈。
往日里富足的出云县百姓,此刻却是有钱在手,却没有粮食可买。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是谁放出消息,据说县内某位大家手中有余粮,正在出手。
于是乎,出云县百姓蜂拥而至,虽然价钱高得有些离谱,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要能吃饱就算数。
这消息一传出,出云县几家大户皆是茫然。
杨老爷怒火冲天:“到底是谁?!说好了大家联手,怎么有人这时候就出手了?!”
杨焕宗躬身道:“不见得是谁家出手了,说不定是林安之开了官仓,偷偷放出的粮食,以此来激咱们。让咱们以为事不可为,跟着放仓。”
杨老爷子面色阴沉,沉思了下,道:“若真是如此,我们要怎么应对?”
杨焕宗笑道:“以不变应万变。官仓的粮食总是不够的,否则他也不用挨家挨户求人。他现在开仓放粮,等真的饥荒大面积蔓延的时候,也就拿不出粮食了。那时候,咱们再出手……”
杨老爷子轻轻点头,道:“这件事你去查一下,一定要查清楚。”
“是。”杨焕宗领命退下。
走出房门,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林安之,你真以为这点伎俩能瞒过所有人?
此刻,就在官仓前,林安之的脸色冷凝,看着民夫和衙门的捕快把官仓的粮食一担一担往外送。
张扬在林安之身后哭丧着脸:“大人,这样不行的!现在饥荒还没蔓延,您现在把粮食用光了,等真闹灾的时候,就半点余存都没有了。”
林安之淡淡地道:“难道就眼看着乡民们饿肚子不成?这事我全权负责,有多少粮食,就放多少粮食。”
张扬叹了口气,有些担忧的看着林安之。
心说小少爷该不会是被几个老头子给气疯了吧?
现在就开仓放粮,等饥荒来临的时候怎么办?现在放粮不过是一时爽快,到时候拿不出粮食来,朝廷可是要问罪的。
就算您是林家小少爷,到时候怕也是难逃一刀啊!
林安之的作为自然是在暗中行事,出云县县城内安定了不少。
不过,这样的情况也没持续几天,不过是过了三日,那暗中卖粮的商人忽然提高了价钱。
这一下,百姓们顿时叫苦连天。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也只能咬着牙买了。
但就算是这样,在三天之后,那放粮之人也粮仓告罄。
如果没有这次放粮,出云县还能支撑片刻。但这次的粮食告罄,却仿佛是一个信号,出云县内一片恐慌。
林安之站在大街上,任由大雨淋着他的官服。
翠微撑着伞站在边上,脸上泛着担忧之色。她刚才想要给林安之撑上伞,却被林安之摇头拒绝。
林安之看着周围,那些没有买到粮食的百姓黯淡目光,脸色苍白。拿着空空的口袋,脚步沉重地往回走。
或许今晚,就有人要饿肚子了吧?
林安之嘴角扬了下,想自嘲一笑,却发现脸颊肌肉僵硬,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正直善良的人,但见到此情此景,依然是心头刺痛。
仰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寒意却浸入了心底。
“哟,这不是林少爷吗?不对,应该叫县丞大人!”
一个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响起。
林安之木然回头,就见一个身穿青衣的书生正站在不远处。他身旁跟着几个身着白衣的读书人。以林安之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虽然只是简单的白衣,但那料子却名贵的很。
是出云县几个大家族的公子哥。
“在下杨焕宗,见过林大人。”青衣书生笑着行礼道。
林安之脸色麻木,道:“有事吗?”
杨焕宗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林安之,放肆的目光上下打量林安之半晌,这才假惺惺的叹了口气:“我就似乎见林县丞心忧于民,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才过来看一眼。”
“看过了,走吧。”林安之淡淡地说道。
杨焕宗没想到林安之这么不给面子,此时此刻,他杨大官人的身份可是有些不同的。
“看来,应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杨焕宗自嘲着笑了笑,“在下是出云县杨家的杨焕宗。”
能把姓氏直接冠在地名之下,这边代表着某种底气。
例如当初的蔡家,出云县姓蔡的不少,但要说到出云县蔡家,那所有人都指挥想到蔡东他家。
但谁知道,林安之竟然是脸色不变,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
杨焕宗身后传来一阵轻笑,是同来的友人发出的。
他脸色顿时有些泛红,冷声道:“林大人,不知道面对涝灾有何对策啊?”
林安之嘴角微微翘了翘,声音依然冷淡:“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这贼老天要祸害人,咱们除了尽力而为,还能做什么?”
杨焕宗眉梢轻扬:“那林少爷所谓的尽力而为,又是要做什么呢?”
林安之瞄了他一眼,称呼和与其的变化,他很明显感觉到了。
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倒不如我来问杨公子吧,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或者说,你今日过来,是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当然是想要那红衣少女!
杨焕宗心头冷笑着。
“当然是想要出云县民生安稳,不受涝灾所困。”杨焕宗满脸惊讶,“难道林少爷想的不是?”
林安之摇了摇头,懒得跟他扯皮。
转过身,翠微赶紧过来把伞给打上。
“也是,林少爷每日里有如花美婢相随,寻欢作乐夜夜笙歌,想来不会想这些的。”杨焕宗嘿笑道。
林安之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杨公子,莫非是林某人今日脾气太好,让你误会了什么?”
“我哪敢误会林少爷?”杨焕宗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是说出实情……”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眼前一黑,紧接着耳畔传来一声轻响。杨焕宗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感觉好熟悉……
然后他就被一耳光扇的转了两圈,栽倒在了路边。
杨焕宗迷迷糊糊爬起来,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安之,你敢打人?!”杨焕宗又惊又怒,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安之竟然真敢动手。
“嗯,我就打你了,怎么样吧?”林安之淡淡地道,“你要不服气,可以去衙门报官。”
杨焕宗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挚友蔡和会斗不过这个林安之了。
这人实在是太过无耻,大家言语争锋,他竟然直接动手!
他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安之偏着头看了他良久,这才缓缓道:“杨公子没什么事的话,林某人就先行一步了。”话音落下,他带着翠微飘然而去。
“公子,那个杨焕宗到底是为何而来啊?”翠微轻声问道。
林安之偏头想了想,这才道:“可能只是单纯的皮痒欠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