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房间中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就好像是猫的脚掌落在地面,轻柔无比。
“胡三见过大人。”
林安之转头看了眼,这才到了桌边,点燃了烛台。
“上峰有什么命令?”林安之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沉声问道。
胡三低着头,双手奉上两封信。
“一封是上峰的信,一封是老太爷的。”胡三说道。
林安之对着烛火仔细看了看火漆,确认没有动过,这才拆开信件。先看了赵四的来信,然后才是老太爷的,看完,轻轻合拢。
“临行前,老太爷让我带句话给大人。”
“说。”
“老太爷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胡三低声说道。
林安之眉头紧锁,面色阴晴不定。
良久才道:“就这一句?”
胡三犹豫了下,接着道:“老太爷还吩咐说,若是大人不方便出手……”
“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林安之打断了胡三的话,沉吟了下道,“你回去帮我回爷爷,就说……屋子里的东西虽然破旧了,但终归是一直陪着的物件。放着便就先放着,也不碍眼,等哪天真的碍着了,我自然会……算了,你就帮我回一句,安之知道了。”
“是。”
胡三离开了,房间里就留下林安之一人,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两封信。
赵四的来信很简单,除了一般问候外,依然是提上次的事情,让林安之借着清雅居的开设,顺手在银月城安插几颗钉子。
这事儿林安之一直在准备,但和赵四所想却有些不同。他要的是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谍报网,而不是属于密谍或者大魏的。并非有不臣之心,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不愿意受制于人。特别是经历出云县遭袭的事情后,更是如此。
一想到一手经营的清雅居中会被插入几个密谍,林安之心头就有种莫名的反感。
至于老太爷的信,就更简单了。
只是吩咐林安之办完事就快回去,老太爷想孙子了。
算算日子,林安之出来的时间真不算短了,从离开出云县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这算是他离家最久的一次。
脑海里莫名就想到了俏丽可人的翠微丫头,还想古灵精怪的菀儿。
自然,还有那呱噪的鹦鹉,那几个讨人厌的老奴。
还有那开满青蚨居的栀子花……
一切的画面清晰却又模糊,是那么的不真切。
这一刻,林安之忽然有种感觉,是该回家了。
……
出云县河东村。
已经是十二月下,天地一片灰蒙蒙的。
出云县的冬季异常寒冷,北风呼啸而过,吹过山岗,发出一阵呜呜的鸣叫。
也不知是不是和年中的暴雨有关,往日里早该落下的第一场雪始终没有落下。天空每日里彤云密布,压在出云山山头,也压在人心里。
年中一场连绵半月的大雨让北云河决堤,大水冲了农田,淹没了河东村。即便是整理了一番,依然可见洪水过后的痕迹。田地里一片荒芜,只有滋生的杂草和河堤下翻上的黑色泥土。
河东村房屋损毁不少,但经过这小半年的整修,也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虽然毗邻北云河,但因为临近山腰的出云县县城,所以洪水泛滥的时候,河东村竟是没有人员伤亡。居民都及时撤到了出云县县城内,反倒是几个远离北云河的乡村,因为洪水死伤了不少人。
翠微穿着红色棉袄,端了张小马扎坐在青蚨居门口,双手撑着下巴,出神地望着街道尽头。
大街上家家张灯结彩,门口都贴着喜庆的挂画,一些人家还弄了嫣红的对联挂在门口,为的便是祈祷灾祸过去,来年有个好的日子。
算算日子,竟已经是年末了
翠微幽幽叹了口气,少爷已经走了半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想到自家少爷,她眼眶便有些泛红,鼻头有些发酸。
听老太爷说,少爷是去了北越公干。
少爷向来娇贵,也不知道北越那边的伙食是不是合胃口,没有使唤惯了的丫头在身边,也不知习惯不习惯,而且少爷向来挑床,也不知道在那边能不能睡好。
想着这些,翠微有些发愁。
“姐姐,天气凉了,早些进去吧。”翠微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叫喊声。
转头看去,是菀儿走了出来。
其实论年纪,菀儿还比翠微大上半岁,不过这声姐姐翠微倒也受得当然,其中的含义自然不用多说。
菀儿拿着件披风,小心地给翠微搭在肩头上。
“李伯做了姐姐爱吃的青菜饺子,进去吃点吧。”菀儿轻声道。
翠微点了点头,但身子却没有动弹,依然怔怔地看着长街那头。
从这条长街过去,便是往北方的官道了。
往年这个时候,少爷都会带着她一起去到老宅子那边给老太爷请安。之后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饺子,然后便要回到这青蚨居来。
那之后,少爷多半会早早的钻进屋子里,搂着自己挤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说着些让人脸红的胡话……
想着,翠微俏脸上泛起一抹晕红,但心头却越发的哀愁。
也不知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呀,下雪了!”
耳畔忽然响起菀儿惊喜的叫声。
抬头望向天空,就见绒毛般的雪花果然渐渐落下。
就在这十二月下旬的傍晚,出云县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迟来的飘雪,雪花很快便从“绒毛”变作了“鹅毛”。
落在街道中,落在屋檐上。
穿着喜色新衣的孩子从民宅里跑到了街道上,捧着夹着雨水的雪花欢呼嬉闹着。
翠微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仿佛是回到了多年前刚到青蚨居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脏兮兮的不懂事的小丫头。
就是那个当年依然稚嫩的少年,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出屋子,让她走出了心防。
隐约间,在那漫天大雪中,长街尽头隐约有一队人影缓步而来。
当先一人穿着蓑衣,头上带着斗笠。
但不知怎么的,这个身影是那么的熟悉。
翠微揉了揉眼睛,那个风雪中的身影终于清晰起来。
她猛地站起身,惊喜地望着长街尽头。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终于是到了青蚨居前,停了下来。
他抬手,掀开了斗笠,露出了那张俊俏的脸庞,然后望着翠微露出微黠的笑脸。
“小丫头,有没有想你家少爷?”
“少爷!”
翠微扑了过去,投入那人的怀里,眼泪不由自主的沿着脸庞滑落。
……
青蚨居的大厅里,林安之坐在主位上,搓着手,哈着热气。
出云县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寒冷,大厅中央已经燃起了火盆,花匠孙老头拿着个铁钩子,捣弄着里面的木炭,让火势更旺一些。
今日是青蚨居难得的齐聚一堂,除了四个老奴才外,几个丫头也都到了大厅里,低垂着头,眼眶红红的。
“这是干嘛,知道的说你们是惦记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祭奠我呢。”林安之笑道。
听了这话,原本红着眼眶不说话的菀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立刻发现不妥,赶紧低下头,扭捏地捏着衣角,轻摇着身子。
翠微站在五个丫头的最前面,低声道:“少爷离家半年了,奴婢们心头挂念。”
林安之笑眯眯地拉着翠微的手,把她拥进怀里,柔声道:“这不是回来了吗。”
“还走吗?”翠微轻声问道。
林安之哂然:“不走了!北越也没什么劲,还是自个儿家里好!”
从收到胡三送来的两封信后,林安之就动了回出云县的念头。
往日里不曾这么想过,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后,就觉得有些止不住了。
脑袋里每日里想的便是出云县的种种。
林安之向来是坐言起行的人,既然动了这个心思,立刻就着手安排。
清雅居已经开业,又有杜南平城主和定南王世子的照应,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把一些具体事务吩咐给杨婉后,这就带着人去城主府向杜南平请辞。
本就是年末,杜南平虽然喜爱林安之,但也不好强留。只嘱咐他来年若是有时间,不妨再到银月城走走。
林安之自然是满口答应。
至于说定南王世子李玄嵇,那更是比林安之早一步动身。以李玄嵇的话来说便是,银月城这乡旮旯无甚意思,过年还是要去燕京玩耍。
因此林安之走的前半个月,他就已经动身前往燕京了。
相送之时,倒是对林安之说了一番颇有意味的言词。
“若是有朝一日发现大魏呆不下去了,不妨到我北越来。别处不敢说,但定南王治下保你个平安,还是能做到。”李玄嵇神色暧昧地对林安之说道。
这番话配上李玄嵇那暧昧眼神,让林安之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直到看到旁边笑得直不起腰的晏月,才算稍微定下了心。
“世子,为何有这么一说?”林安之问道。
李玄嵇只是轻笑摇头,却不肯说破。
林安之心下嘀咕,难道这位世子是怕我斗不过宰相家的曹云?
从那晚夜宴之后,曹云就已经被林安之划到了敌人的范畴。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城主府外狙杀他的那行刺客,几乎可以肯定和曹云有关了。
这么一想,李玄嵇所说倒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安之一定不客气。”林安之回答道。
李玄嵇就这么走了,还顺手带走了清雅居两位新到的清官。这让林安之很是恼火,也很是哭笑不得。
定南王世子李玄嵇的风流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至于银月城留下的地下势力,那自然是交给许峰负责。
他对大魏皇族积怨已深,现在也正是居无定所。能留在银月城做个“地下皇帝”,当然比四处漂泊要好。毕竟,他身边还带着一个许倩。
听了林安之的请求,许峰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有他照应,林安之总算是彻底放心了。
回大魏走的是官道,从银月城出发,穿过北云山下的草原,从席月关入了大魏的边境,这离出云县便已经不远。
刚入国境,祝霁月就告辞离开,返回羿风寨去了。她离家有半年,手下也没有密谍可以差遣,自然不像林安之一样掌握着出云县的情报。
林安之自然是满满的答应,还精心挑选了几件从银月城购买的货物,让祝霁月给带回去。
从出云县出去,一路被红巾盗追杀穿越北云山,之后又经过了银月城的一番厮杀。若不是有祝霁月在,不知道要平添多少凶险。
林安之觉得,这些个礼物,是为了表示感谢之意。不过祝霁月却好像是误会了什么,收礼物的时候臭着脸,偏生又脸颊通红。
末了连声谢也不说,带着礼物调头就走。
林安之抬头望天,心下一片惆怅,这误会是越来越深了。
在青蚨居呆了一天,第二日一早,林安之就带着人直奔出云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