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司命大人所说,出了南院衙门口,林安之便见着了多日不见的祝月华。祝月华是祝霁月的亲兵,当日跟着李雯一起,护着重伤的祝霁月一同离开。
祝月华见着林安之,也是满眼的欣喜。虽然一早就听密谍的人说自家少爷没事,但内心里却总是有几分担心。
此刻,总算是放下心来。
“见过少爷!”祝月华抱拳行礼。
林安之走上前去,把她搀扶起来,轻笑道:“穿着这么漂亮的长裙,就别学着军中那套。”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她半晌,这才啧啧赞叹道,“回去得跟霁月说下,这样打扮才有姑娘家的样子,成天披甲佩刀的,可是浪费了这容貌身段。再说了,霁月的欣赏水平,着实不怎么样,那身红甲真是俗气。”
祝月华顿时满脸通红,自家少爷的惫懒她自然是知晓。但被拉着这么说了一通,也忍不住又羞又急。
“小姐对我等极好,披甲佩刀也是我等自愿,还请少爷不要提及这些。”祝月华被林安之拉着手,就觉得自己浑身滚烫,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
跟着祝月华到了东街,这才叫了辆马车过来。
“这些日子你们都住在什么地方,没受苦吧?”马车上,林安之问道。
一提这话,祝月华顿时眉飞色扬,道:“少爷有心了,这些日子自然是住在少爷家里。”
这下倒轮到林安之一怔:“我家?”
“对,就是老太爷在京城中的宅邸。”
林安之这才回想起来,老太爷做了一辈子的官,在这皇城中,自然是有府邸的。
通常来说,这种宅邸都是皇家赏赐,官员告老还乡后,这些宅邸都会被收回去。但林老太爷却不好说,他可是神宗皇帝手下第一重臣,深受皇恩。再加上那个缘由,神宗陛下把这宅邸留着,也不是说不过去。
皇城极大,马车行进将近半个时辰,这才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林安之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宅邸,即便是相较出云县的老宅子,都要大上不少。
最关键的是,这里可不是出云县那个乡旮旯,这里是皇城,大魏中枢所在,是真正的寸土寸金的地方。
祝月华上前敲了敲大门,房门便被缓缓打开。
引入林安之眼帘的,便是一众霁月军。
见着林安之,这些平日里满脸寒霜披甲佩刀的小姑娘,终于是有了几分女孩子的样子。一个个红着眼眶扑了过来,把林安之围在其中。
若非是被那些坚硬的皮甲膈应得生疼,林安之也是很愿意多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温柔。
心头不由叹了口气,这事儿真得跟祝霁月好好谈谈,至少让这些姑娘家换身软甲。
好不容易从霁月军的“包围”中挣脱出来,便迎上了翠微和菀儿等丫头。
一个个也是眼眶通红,见着林安之,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安之赶紧好言好语哄着,半晌才让姑娘家破涕为笑。
“霁月呢?”林安之问道。
“祝姐姐伤势还没大好,就没通知她说少爷今日回来。等见着少爷了,也是个惊喜。”翠微说道。
林安之点头,问明了祝霁月主的房间,便直奔后院。
祝霁月的房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外面有一片草坪,想来是方便她习武所用。在旁边挨着的,便是霁月军一众姑娘的屋子。整整齐齐,倒是很符合祝霁月的风格。
推门进了小院,到了房间门口,林安之就停了下来。
兴许是里面祝霁月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传来了声音。
“是月华吗,进来吧。”
慵懒娇柔,带着几分惺忪。
祝霁月这样说话,林安之还是第一次听着。
说来,祝霁月在他的心里的形象很奇怪,容貌绝美自然是不比说,纯论容貌,林安之还没见着有谁真能胜过祝霁月几分的。
武艺超群自然也是,那一手神乎其神的箭术,在很长时间内,都是林安之压箱底的杀手锏。
但这都是作为一般人来看,真要说在林安之心底,祝霁月的形象很模糊,甚至找不出一个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唯一可知的是,当那个蔡博康长刀从祝霁月脖子上划过时,那股发至内心地的颤抖和恐惧。
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失去这个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
推开房门,没见着祝霁月的身影,倒是见着床那边微微动了下。
林安之缓步走了过去,便见一张俏丽中略带病容的脸颊,印入眼帘。
祝霁月兴许是还没睡醒,微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秀发凌乱,但不光没有让她姿容寸减,反倒是平添了几分风韵。最引入注目的,自然还有脖子上缠着的白色纱布。
林安之坐到床头,抬手轻轻把她散落在脸颊的发丝拨开。
兴许是这个大胆的动作,祝霁月终于是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睁开眼,就见着林安之的脸庞。
她愣了半晌,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眼中闪过一抹羞怒,抬手就朝林安之拍去。
“别动!”林安之轻轻抓着她的手,低叫了声,“小心伤口。”
祝霁月又羞又急,想抽手,却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浑身发软,四肢乏力。
“你……你……你这小贼,这像什么样子!若是让人看见怎办!还不快松手!”祝霁月红着脸低叫道。
林安之轻笑着,把沾在她脸颊上的几缕发丝拨开,这才柔声道:“看见便看见,那又怎的?你还怕旁人说道不成?比武招亲我可是赢了的,不管以后如何,现在你怎么算都是我林家的人。”
祝霁月向来脸皮薄,这番说辞她哪里受得了,顿时羞得满脸绯红。
“胡说八道什么!”
想要挣扎,林安之却忽然欠身,一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两人的距离顿时靠近,祝霁月甚至能感觉到林安之温热的呼吸。
此刻她就觉得浑身滚烫,四肢发软。
难不成是吃了药,药力发作了?
想到此处,就好似找到了救命稻草。
不是我不想挣脱,实在是身子没力气。
祝霁月微闭着眼,其中波光盈盈,苍白的脸颊上带着红晕,连可爱的耳垂,都染上了几分。
林安之看着,心头砰砰乱跳,这样风情的祝霁月,当真是这辈子头一次见着。
深吸口气,甩开脑海里的迤逦遐想。
“我看看你的伤口。”林安之说道。
“嗯……”
祝霁月嗯了一声,声若蚊吟。
便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羞不可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安之反倒是定下了神来,小心地解开祝霁月脖子上的绷带,露出了那一条深深的刀口。
看着这伤口,林安之眼皮微跳。
这一刀只要再进去半寸,便会割破祝霁月的喉咙,那时候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来。
好在,有这么一个好在……
“以后别这么傻了,学什么不好,学人着帮人挡刀子,真不要命了?”林安之轻声说道。
祝霁月此刻就恨不得能彻底晕过去,林安之话语间,温热吐息拍在她脸上,让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知道了。”祝霁月喃喃应了一声,便好似回过了神来,赶紧道,“当时就下意识推开了你,不是真想着要帮你挡那一下。”
林安之轻笑:“这便最是难得了。”
祝霁月一愣,转而脸颊又是发烫。好在现在已经是个大红脸了,和刚才也看不出什么分别。
林安之仔细查看了伤口后,心头就有了主意,岐黄总章毕竟不是白学。找来祝月华来,问明了药物放在何处,查看了下,各种外伤药物都齐全。这才把祝月华打发离开,亲手给熬了药,吩咐给送到祝霁月的房里。
倒不是忙,自然也不是不想去。
刚才那一幕对祝霁月相当刺激,对林安之又何尝不是,现在回想,依然觉得心跳加速。
傍晚时分,南院的人就把张扬等侍卫给带了过来。
一帮人倒也没吃什么苦,就只有张扬嘴贱挨了几鞭子。不过比较起杀人重罪,这都不算事儿。
除了送人过来,南院小吏还送了两套官服来,传了司命大人的话,说是既然到了皇城,便别在家里窝着,毕竟是密谍巡察使,也该到衙门口坐班。
到了第二日早晨,林安之便换了官服,直奔南院。
到了衙门里,就有小吏领着去了办公的地方。
是间单独的院落,一如南院其他地方一样,清冷森然。
“各巡察使进京述职都会在这边开个房间,各地传回的消息整理后,都会传来此处经巡察使大人过目,分拣批示后,再上呈司命大人。”小吏解释道。
“日常都由巡察使负责?”林安之有些好奇。
“也不是。其实经由各辖区都统分拣后,信息已经相当精简,大部分时候都是直接上呈司命大人,巡察使坐班大部分只是一个名头。”说着,小吏笑了笑,“总不好让人看着咱们巡察使满皇城闲逛,凭的惹人说道。”
林安之点头,让小吏自行离去,便在房中唯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会儿工夫,小吏就捧了文件过来。
林安之大概翻了下,大部分是各地官员收支,其中有不少数字打着红圈,注明异样,想来是贪污受贿之类的。
这些东西在经由司命大人过目后,都会被封存在南院密库,一旦密谍决定对谁动手,这些都是实打实的证据。也是因为这些,密谍才会让朝中官员如此忌惮。
林安之有些好奇,在里面找寻半天,终于是找到了蔡家的一些资料。不过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至多不过是蔡家侵占谁家田产,仆役殴打谁谁谁之类。放一般官员身上算是大事,放蔡文茂身上,那便是不痛不痒了。
林安之心下琢磨,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里的文件应该只是一般场面文章,真正机密的东西,必然是直接成交司命大人。
若是什么都让巡察使看了,一旦有变节或是落入敌手,这些东西可就危险了。想来也是,这才是密谍的正理,哪有把什么都放到台面上的。
想明白了这些,林安之对这些公文就越发的没了兴趣。
心头有些痒痒,很想找小吏来问问,这南院衙门口能不能叫姑娘来唱曲儿,不过最终是忍了下来,没敢造次。
在房里闭目养神,小吏来了两次,送了两壶茶,也没敢打扰睡着的林安之。
中午时分菀儿拎着饭盒来了衙门里送饭,倒是被林安之拉着腻味了半晌,弄得菀儿面红耳赤娇羞不堪,这才放她离开。
打了个哈欠,琢磨着下午是不是睡过去的时候,云河就来了。
“很无聊吗?”云河轻笑道。
林安之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说真话还是假话?”
“那就真是很无聊了。”
云河笑了笑,便扔了一本奏章在林安之面前。
林安之好奇道:“什么东西?”说着,便打开了奏章。
看了一眼,就觉得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奏章是御史台递交圣上的。
御史台有风闻上奏的权力,文武百官有任何违法之举,他们都可以直接奏明圣上。
毫无悬念,这本奏章就是告状的。
而被告,竟然是林安之。
半雪河命案被压了下去,六十二条人命的案子,在南院跟户部吵了十天后,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这奏章告的内容,让林安之觉得很匪夷所思,竟然是僭越。
说是南院密谍巡察使林安之僭越,明明只是正六品的官职,却住着超一品大员的府邸。末了以奏章上的原话便是:此乃重罪,势如谋反。
见林安之满脸忿忿,云河失笑道:“御史台奏章向来是这种文风,你别太当回事,陛下也不会真往心里去。这奏章被门下省发到我这里,我就是带回来给你看一眼,也算了解下朝里告状的形式,省得日后遇上了,还没开打自己就先急了。”
林安之无奈道:“那我就当没这回事就行了吧?”
“不!”云河淡淡地道,“既然他们要告,那咱们当然要应诉。他说你僭越,那咱们就要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你没僭越,完了还要看看,这风到底是谁吹到御史台的,这幕后到底有没有什么利益输送。御史台的清官们,是不是还那么清。”
林安之眼皮微跳,云河的话说的简单,但落在他耳中,却仿佛已经看到南院密谍拎着刀子直奔御史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