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论繁华,皇城自然是居大魏之首,但要论风景论人文,那整个大魏还没有一处能与江南相比较。
清风杨柳,小桥流水,便是这江南景象。
初冬时分,飞雪漫天,更是给这秀丽的地界平添了几分素雅。
松江秀丽的江面已经结冰,远远望去如一面长镜,偶尔还能见着在江面行走游玩嬉闹的人。
旁边便是官道,一辆马车正踏着泥土飞驰而过。
林安之裹着厚厚的袄子坐在马车里,祝霁月和李雯一左一右陪在边上。
“翠微丫头她们怕是要生气。”祝霁月忽然说道。
林安之叹了口气:“生气就生气吧,总比身处险境强。”
祝霁月眉头紧锁,缓缓道:“皇城就当真比这江南安全?若是真有人想对你出手,翠微他们就是绝好的靶子。只要控制住她们,不怕不就范。”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们身边还跟着李伯他们,外加上留下的二十来个侍卫,总能护他们安好。再说了,我不在皇城,司命大人云河大人总是要帮衬着一下不是?若是连我家人都护不好,怕也不敢让我出来做事了。”林安之笑道。
这话说得很是笃定,别的不说,司命大人若是真想保护谁,在那皇城脚下,除了皇帝陛下外,只怕还真没谁敢碰那人。
南院到底有多恐怖,越是知道其根底的人越是明白。若是连南院根底都不知晓,那更别提与南院作对了。
这也是林安之最矛盾的地方,他可是南院巡察使,代表着南院的体面,怎么就偏生有人敢碰他?
这次江南之行,边是要揪出那幕后的人。
马车往前行了半个时辰,忽然就感到车身一阵翻腾,林安之和两女摔做了一团。
“怎么回事?”林安之扶着祝霁月坐直了身子。
掀开车帘,就见老车把式已经摔倒在了路边,正捂着要叫疼。
在旁边赫然听着一辆马车,看来是两辆马车在雪地里撞着了,这才出事。
林安之下了车,便准备把老车把式扶起来,还没动手,耳旁就传来一阵叫骂。
“不知死活的东西,明家的车驾也敢冲撞!”
林安之眉梢轻扬,便转过头,就见那大车里旁一名清秀的,书童模样的人,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你是什么人?”林安之淡淡地问道。
不得不说,林安之从小虽然是在河东村长大,但也算是一家之主,青蚨居的所有事情都是他拿主意。便是家里那四个大有来头的老奴,也是事事听他指挥。这两年任南院巡察使,更是身居高位。
那从小养成的气度,与一般公子哥全然不同。话语间虽然淡然,但却带着一股子贵气。
那书童见着林安之的模样,也是一怔,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在这时候,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十余匹快马踏破风雪奔了过来。
当先的是一名锦衣玉袍的公子哥,眉清目秀,相貌俊俏。在他后面跟着的,也是一群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不过一个个都衣衫华贵,胯下骏马也是不凡,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到了近前,看着翻倒的两辆马车,这帮书生都是一惊,那当先的玉面公子赶紧拉住缰绳翻身下马。
“怎么回事?!”玉面公子问道。
书童见着玉面公子,立刻躬身行礼:“李公子,是这辆马车冲撞了明少爷的马车。”
老把式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撞了你家马车,是你家马车撞了我啊!”
那玉面书生也不理他,只是焦急得奔到马车旁,连声道:“明兄何在,可安好?”
书童赶紧道:“回李公子,明少爷半路下车和友人踏雪去了,这才免了这场祸事。”
玉面书生舒了口气,这才转头,皱眉望着林安之,神色间带着几分厌恶。
“你是何人,在这大雪天气策马疾驰,可想过危险?”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虽然没有那小书童兴师问罪的架势,却更惹人讨厌。
老把式想解释,林安之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了笑,道:“两车相撞,为何只说我车驾急行?若是这位的马车放缓速度,远远避开,也不会有这祸事。”
这道路视野开阔平摊,看一眼便知道是辆车都在急行,这才躲避不急撞在一起。
林安之这话一出,对面一群人顿时就嚷嚷起来。
有说林安之不识抬举的,有说林安之看着像读书人,却有辱斯文的。更有人叫嚣要拿了林安之送官服查办的。
林安之面色淡然也不动气,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不过,他是拿捏得住自个儿的脾气,但大车里却有位主不干了。
祝霁月和李雯没有下车,两人毕竟是女眷,林安之便让她们呆在了车里。听到外面吵闹,祝霁月的火爆脾气便是第一个忍不住,掀开车帘就跳了下来。
只是这一瞬间,便听周围齐刷刷的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祝霁月身披一间玄色大鳌,里间是一套红色劲装,配上她那英挺绝美的姿容,只是在这雪地驻足,便足以让旁的人看直了眼。
“唉,霁月姐姐别下去啊!”
李雯叫了声,也跟着跳了下来。
众人见着,又是眼前一亮。
李雯和祝霁月有些不同,穿着一身可爱的小棉袄,配着他那天真娇憨的容貌,又是另一幅美丽景象。
那当先的玉面公子回过神来,赶紧朝着祝霁月和李雯拱手:“两位姑娘好。”
后面的一群少爷公子也跟着齐齐拱手。
谁知道祝霁月和李雯却是连眼角都懒得看他们一眼。
“马车翻了就翻了,赶路要紧,别耽搁了时辰,张扬他们说不定已经等急了。”祝霁月皱眉道。
李雯玩着林安之的胳膊,娇声道:“是啊,安之哥哥,先去城里找个地方歇脚吧。”
林安之点头笑道:“也好。”
走到边上,把那老车把式扶起来,柔声道:“老人家不用担心,这车翻了就翻了吧,算是我买了。马匹若有损伤,我也赔你新的。”
老把式连说不敢,但林安之却只是微笑不语。
就这么一来二去,就把那群公子哥给晾在了边上。
那玉面公子此刻已经满脸绯红,若只是林安之还忍得住,但旁边多了祝霁月和李雯,他便觉得这颜面无存了。
“这便想走?”玉面公子冷声道。
林安之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今日有正事在身,也懒得和你胡搅蛮缠。若是觉得撞车是我的错,那算我的便是。车辆马匹多少钱,我赔你就是了。”
玉面公子听了,哈哈大笑,看着四周同样面露讥讽笑容的书生,大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土坯,竟然跟咱们说钱?”说着,便是望着林安之冷喝道,“这是钱的问题吗?你这种斯文败类,真以为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便能横行无忌吗?!”
李雯眉梢一扬,便要上前。
她和林安之不一样,林安之偶尔还是愿意和人讲口头道理的,但李雯大部分时间都更愿意用拳头跟人说理。
林安之赶紧拉住她,望着那玉面公子无奈道:“那你说要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报官处理!”玉面公子冷声道,“真以为撞了人就能一走了之?”
这话说得林安之有些气了,便是抛开老把式解释的话不说,这大雪纷飞的,真要两车相撞,凭什么就一口咬定是林安之这边撞了他?
林安之点了点头,认真地道:“那便报官吧。”
玉面公子听了,嘴角便泛起了一抹笑意,也不转头,只是淡淡地道:“段兄,令尊今日可在衙门里?”
他身后一名学子模样的年轻人便昂首走了出来,笑道:“家父今日正在衙门里坐堂,只需传个话回去,立刻便有衙门里的捕快来拿这狂徒!”
玉面公子点头笑道:“那便有劳了。江南地界,可容不下这等人物。”
林安之听着心下一阵惊奇,原以为不过是富家子弟出行,没想着里面竟然还有官家子弟。
“令尊何人?”林安之望着那个“段兄”问道。
那年轻人傲然一笑:“本公子段成仁,家父江南府通判段弘毅!”说着,便是轻蔑地看了林安之一眼,“怎么,知道怕了?”
林安之哦了一声:“原来是江南府通判家的公子,真是失敬失敬。”目光又落在那玉面公子的脸上,“这位兄台,又是谁家公子啊?”
他话语里带着嘲讽,但那玉面公子却仿佛是没听出来,目光时不时从祝霁月和李雯脸上飘过,也想着在两位姑娘面前表现一番。
“本公子李元木,家父江南府刺史。”
“原来也是官家子弟。”说着,林安之砸吧了砸吧嘴,“这么说来,和本公子车辆相撞的那位,便是江南府巡抚大人明应台大人家的公子咯?”
李元木冷笑道:“不错,还算有点见识。”
林安之连连点头,半晌,他忽然面露古怪之色,看了看啦李元木,又看了看那段成仁,道:“怎么还不去报官?”
这话一出,几位公子哥顿时面色铁青。
“派人,报官!”李元木冷声道。
两边人马便僵在了这里,林安之有些心疼祝霁月和李雯,便让两女先上了车,那边的一群公子哥也把明家翻倒路旁的马车给推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见漫天风雪中,一行人骑着马朝这边行了过来。
当先的同样是一名锦衣玉袍的公子,在他身旁和他并驾齐驱的,是一名身材婀娜的女子。
那公子远远便见着这边的情形,立刻就轻夹马腹,朝这边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公子哥到了近前,颇有些奇怪地问道。
见着这公子哥,那一行官家子弟立刻拱手行礼。
那李元木道:“明兄,可算把你等到了!”说着,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明公子眉梢一扬刚要发作,便听身边女子轻声道:“此事可否看在奴家的面子上,就这么算了?”
明公子顿时按住了火气,美人面前岂可失了身份?
他哈哈一笑,道:“本就是小事,姑娘说算了,那算了便是!”
话音落下,忍不住朝旁瞧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便是火气上涌。
便见那女子的目光根本没瞧他,反倒是落在对面那一身华服的少年身上。
林安之抬眼看着那女子,似笑非笑,听了她的话,更是露出一个玩味笑容:“算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明公子顿时怒火上涌,也管不得身旁女子,低喝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如此跟苏大家说话?!”
林安之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依然是落在女子脸上:“皇城一别已经许久不见,没想着,竟然在江南地界能见着。这些日子可好啊……苏皖姑娘。”
苏皖轻叹了口气,翻身下马,盈盈一礼:“林大人,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林安之面带浅笑,背着双手,神态自若的受了苏皖这一礼。
这些人不认识林安之,却对苏皖颇为了解。见着这一幕,便更是内心震撼。
苏皖虽然身在那薰兰坊中,但却是当之无愧的皇城第一才女,便是江南士林,也多有听闻她的名声。
月前不知为何,她忽然悄然来到江南府。
江南向来多文人才俊,听闻苏大家悄然而至,那便如同凭空落下了一道惊雷,让整个江南文坛都为之震动。
每日里前往拜访之人络绎不绝,但就如同传说中一样,这位苏皖苏大家性情冷傲,便是江南府巡抚大人亲自,她也只是一杯清茶就送客。真能见着这位传说中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苏大家面的,当真是寥寥无几。
今日一众公子哥风雪出行,便是因为明家公子天大的面子,竟然邀了苏大家出游。一帮非富即贵的年轻子弟,这才赶着来凑热闹。
而现在……
那传闻中的苏大家在这纨绔公子面前,竟然率先行礼。
而这华服公子,竟然泰然受之?!
场面很是诡异,除了漫天风雪声,便没了别的声音。
在场的都是官家子弟,即便平日有些鲁莽,但此刻也都拿出了应有的水平。一个个脑海里不断回响,这年轻人到底是何人。
李元木忽然眼皮微跳,他猛地想起了苏皖对这华服公子的称呼。
林大人?
之后,便又想起刚才那娇憨少女,好像叫了这少年一声“安之哥哥”。
林大人,安之哥哥……
林安之?!
想到这个名字,李元木顿时浑身冷汗,手脚冰凉。
江南向来多才俊,但要说这一年来,大魏风头最盛的年轻人,却不在江南。
那半雪河上琵琶行,一首将进酒引得太子殿下一句一杯,长风亭一力抵千军,近日又传说以一己之力平了平州陈留作乱……
越是想到这些,李元木就越发觉得心肝发颤。
“敢问尊……尊驾……可是林安之,林大人?”李元木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林安之笑眯眯地看着他:“李刺史家的公子,我这仗着有几个臭钱便横行无忌的斯文败类,可当不起林大人这称呼。”
话音落下,李元木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要知道,在林安之诗仙之名外,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头:南院巡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