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夫愚钝,再加上最近战祸频频,诗魁大家的诗词老夫手上只有三首。黄儿,你快去找来给先生观赏。”
宅子主人听苏和管他要诗魁的其他大作,顿时老脸一红。
要知在文士眼中,名词佳句、古籍书卷就像富豪手中的金银珠宝,藏多藏少标榜了其在名流中的地位。
所以苏和此话一出,宅主就觉得心中一虚,以为是被这位先生瞧出了他藏品不多。
苏和哪知道他不经意的一句话竟被理解出此多含义。接过小童恭恭敬敬递来的几篇诗句,上眼一瞧,苏和心神马上激荡了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还是李白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这是唐后主李煜的吧!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个是…是…宋朝王安石的《元日》!’
如果说是李白剽窃了前人的佳作,说不定还能讲得过去。但这跨越了三个朝代,几百年时间的剽窃就是扯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除了他,还有一个后世的人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忽然间,苏和知道还有一个身份经历和自己相似的人,也在这方世界上生活时,他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差点纵身跃入身边的水潭。
可是时间消转,另一种不安的情绪又袭上心头,取代了初始的喜悦。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别忘了,我本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的事情。苏和,这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呐!’
“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一旁满心期待的宅主见苏和看过诗句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前鬓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禁担心起来。
“哦,可能是之前疲倦所致,不碍事的。刚才拜读了诗魁大家的巨作,令我心潮澎湃,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一发而不可收拾。恰好一刹那间,我又想起了诗魁先生的一首佳作。”
“那请先生快说、快说,黄儿,笔墨伺候!”
宅主一听苏和想起了什么,精神头立刻鼓涨起来,抄笔在手,等待妙语佳句的诞生。
“《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好好、好好,好诗啊!”
老宅主运笔如飞,几笔之下李白的这首《月下独酌》苏和版就映在纸间。
“好诗啊!飘逸洒脱、超凡脱俗,果然是诗魁大家的文风。黄儿,快快,去找东豪书院,给我拓印表好,挂到我的书斋里去!”
“是,老爷。”
小童领命而去,亭内只剩下苏和与那宅主。
“这两日光顾高兴了,只知道先生姓苏,还不知您的名讳呢?”
“哦……小童可能是记错了。在下姓高名力,本是襄国城南一独户,因为打仗,房子没了,所以才流落街头。幸得善人接济,感激不尽啊!”
想到自己今天随口吐出去的这首《月下独酌》,说不定哪天就会传到那位诗魁先生的耳朵里。
苏和只能大喘气,把先前说出去的真实姓名硬收了回来,报个假名来搪塞过去。
“哎,战祸恼人,生灵涂炭,不仅让高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无处安身,更是让国道中断,大义不存。刘某人虽为朝廷栋梁,却无回春之力,真是羞于见诸同辈。时也,命也,随它去吧!你我如蝼蚁,还不如纵情在这山水诗画之中。足矣,休矣!”
‘朝廷栋梁?!这老小子一点儿也不谦虚。哦,等等!他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呢?’
‘哦,对了!他不就是那天在皇城门口被羞辱的那位大官吗?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来着?”
苏和心里想着,嘴上不小心也秃噜了出来。
“老夫姓刘名显。乃是当今朝廷的尚书令,可惜现如今连个看门的小吏都不如!”
刘显倒是没有在意苏和的唐突,一五一十的报出了他的名讳。
苏和没料到自己与此人这么有缘,一时兴起便和这古时高官攀谈起来。
尚书令刘显可能也是抑郁至极,恰逢良人,与苏和相谈甚欢。
两人从襄国聊到石赵,从石赵聊到中原,又从中原聊到九州大地。内容包罗当下局势、民族矛盾、人文地理,等等等等。
苏和像个小学生似的,第一次从如此的高度和广度,了解到他所生活的这个年代。
原来,我这两年多来只是在赵国这块小地方兜圈圈。
除了赵国,外面还有氐族人的秦国,鲜卑人的燕国、代国,巴氐人的汉国,晋室遗脉的江左,还有仇池、高句丽等等国家都在九州大地上。
还有金发的、红发的、棕发的和没有头发的,那么多外族人我还没有见过。
世界这么大,我就一直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儿转悠,太傻了吧!
在刘显的描述里,苏和也知道了中原晋人是如何从殷实的主人,变成了饿殍遍野的奴隶。
各方胡族你方唱罢,我登场。把几千年的富庶之地,践踏成一片毫无生机的修罗场。
“刘大人,听你所讲义愤填膺,那为何你还在朝为官,为胡人皇帝卖命呢?”
从刘显的话语中,苏和分明听出了不满。但即便如此,这人为什么还要留在中原,甘愿助纣为虐?还当着尚书令这样的高官。
“哎,都怪老夫心存妄念,故土难离。以为哪朝哪代开国时都免不了伤及无辜,只要用心辅佐,定能改变胡人的杀伐气息,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可惜老夫错了,饮血之辈恶习难改啊!”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现在老夫不但害人害己,还报应不爽啊!”
刘显的说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有史以来朝代更替都得死伤大批平民,其后才会安定一段时间,恢复战时的损失。
所以给谁当官卖命都是一样,这对一般官员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这次是没有踩中点,掉到了自己挖的坑里。
“刘大人,我听说咱们襄国不是打了胜仗,那你为何还如此烦恼呢?”
“仗是打赢了,但那是羯人打赢了!胡人打赢了!跟我们晋人从来就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