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带你来这么早？新稿子带来了吗？”

“哪有那么快，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人形自走打字机吗？”

“不把稿子带过来，你自己一个人跑过来做什么？是想你姐姐了，还是想跟你姐姐喝酒了？你女朋友人呢？没一起带过来？”

“你喝多了？又说梦话？女朋友哪里来的？你介绍的？”

陈竖低着头从甘敬那边的咖啡厅里走出来，看到李带才不自觉露出微笑，然后说起了稿子和酒的事情来。这是她一贯的开场白了，只不过今天讲话的速度虽然还是很快，但跟平时比起来，显得有气无力了些许。

李带注意到，陈竖的黑眼圈比以往深了很多，创刊的工作想来十分辛苦。

“这不是有创刊号发布会吗，我看看能不能帮忙做点什么。”

“不用不用，这都小事，轻轻松松就能搞定。我在圈子里还是很吃得开的好吧。”

“你确定没关系吗？林果她人呢？”

陈竖和林果平时孟不离焦、焦不离孟，陈竖天马行空，林果做事细致，性格方面倒是非常互补，李带惊讶这次创刊他们两个竟然不在一起。

“对了，还有麦戈登大麦子去什么地方了？”

少了麦戈登的成语接龙环节，总感觉好像缺了点什么。

“集团还有其他业务，派他们两个去京师出差了。”

“那你这边，我还是过来搭把手吧。最近我学校那边还挺闲的，可以不去上课，自由得很。”

李带做过编辑，他比谁都清楚，举办一场活动看起来是外出休闲，不用在办公室里坐班了，实际上的工作量是坐在椅子上审稿的十倍不止。

无论是图书的生产，还是人员的邀请，乃至于场馆的搭建，就算是把一张桌子从台下搬到台上，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都需要你亲自下场，独立完成。

要是没有关系好、信得过的同事过来打配合，一个人，尤其陈竖又是个看起来不怎么运动的女生，都不提脑力工作，光是体力工作，就能把她累个半死不活。

“用不着，你是作者，只需要安心创作，不用管编辑的事情，我这里一切都好。”

陈竖的目光闪躲了一下。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三体系列第一部的稿子保质保量尽快写完。等在破壁杂志上连载完成之后，我们紧接着就出单行本，出完平装出精装，出完精装出套装，出完纸质书出电子书，出完电子书再售出翻译版权，卖出国门，卖到亚洲，卖到美洲，卖到欧洲，甚至非洲。”

“听说就是你在这里超英赶美，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

看到陈竖又开始膨胀起来，他决定敲打一下。

“既然已经答应你要把你的推向全国，推出世界，那就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这才刚刚开始，你就等着看好了。我会好好疼爱你的。”

看起来陈竖完全没有感觉到打击的样子。

“为什么明明是一句编辑和作者间知遇之际的感人发言，到你这里就变得奇怪起来了？”

“放心吧，我只是想要你的稿子而已，我心里没你。”

因为林果和麦戈登两人都不在，李带吐起槽来，都自觉索然无味，所以也就不再回应，只是看着陈竖单方面发挥。

陈竖把他带到旁边的观景阳台，找了个最好的位置让他坐下。

江城的方外书店，开在高达9米的中心大厦之巅，坐吉尼斯世界纪录中全球最快的电梯上去，都要花个一分多钟。

陈竖找的这个地方，平日里都是被慕名而来的伪文艺青年们围得水泄不通，以至于要限流入内。好在现在还是清早，伪文艺青年都还没来得及起床。

李带足够幸运，偷得浮生半日闲，独揽一窗江景。

“既然来都来了，你现在就别急着回去，我先给你找个写稿子的好地方。

一会中午我约了人吃饭，这些作者都是到时候给我们破壁创刊号捧场的好朋友们，所以你看到了吧，幻想新声副刊独立这个项目，在集团内部也是非常受重视的，等下把你也一起带过去，也好让你知道知道你亦横老师在文坛是怎么个地位。”

李带不置可否，只是露出了如图所示的表情。

在高处写似乎真有种不一样的感觉，仿佛这里有更加自由的空气，在这种思路没有阻碍的时候，写作是件极为享受的事情。

他继续写作三体，来到平行世界越久，他越发觉得以前看过的那些有关写作者题材的故事中，对创作过程中遇到的困难描述得太少，被轻易地，刻意地一笔带过，好像一个看过几本名著的普通人，到了另一个世界就马上能把原文倒背如流，并且有足够的笔力将其完成。

李带最初自己也是这么想的，都已经有人写出来过了，我也看过了，我甚至还是其中几本书的编辑，让我再写出来，难道这我还不会吗？

然而他还是像所有人一样，忽略了自身本能中的眼高手低，眼睛说，我会了，手说，不，你不会，作者说，我会了，读者说，不，你不会。

他遇到了那些每个写作者都会遇到的问题，遇到了那些只要你不亲自下场写作，就永远不会发现的问题。

他在写作的过程中也会有情节的瓶颈，也会有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人物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时候，还有漏洞百出的设定等待填满。但这些都只是技法层面的困难。

更难熬困难在于心里，在于漫长的孤独和忍耐。

任何一部名著写出来都并非一蹴而就，创作需要漫长的时间，及至走上市场接受检验，甚或被历史铭记，留在的殿堂里，更是需要成倍的光阴。

等到李带再次抬起头来，很快就到了中午。他今天的创作又进了一大步，但这只是三体整个系列的一小步。

李带起立，从这座城市的最高处，遥望远处浩浩汤汤、一脉东流的扬子江水，前方还有更多莫测的未来等待着他。

“别在这伤春悲秋了，收拾收拾东西去吃饭吧。”

陈竖过来猛地拍了他的肩膀几下，打断了文艺青年的怅然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