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时夏楚失去了父母,同一年他捡到了床上的这个女人。
那一天他和往常一样,赶去小店的路上顺便丢昨晚的垃圾,然后就在垃圾堆里发现了她。
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那也是夏楚这辈子遇到的最诡异的事。首先地下几乎不可能有如此白净的女人,再者这样的女人也没理由出现在垃圾堆里,因为很多垃圾都会加剧感染。
地下几乎全是受到感染的人,无论程度轻重,都难免因此而死。夏楚是一个例外,而他捡到的女人也是一个例外。
彼时夏楚已经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即使还是个孩子,也在危险紧绷的生活中学会了谨小慎微。他本想对女人视而不见,可陷在垃圾堆里的她衣不蔽体,虽然身上十分脏乱,粗略看去却没有受感染的特征。
所以夏楚的恻隐之心战胜了理智,他大着胆子把人事不醒的女人从垃圾里拖了出来,发现她还活着之后又细致地检查了一下她受感染的情况,最后一咬牙决定把这个健康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带回家。
夏楚的身体素质还要超过很多成年男人,背她回家很轻松,但不被其他人发现很难。他没敢去有灯光的街道,而是辗转了好几个废弃的楼区,才有惊无险地回到家。
经过最初的不解、警惕与尴尬,五年间两人渐渐化解了隔阂,形成了亲密独特的相处方式。女人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夏楚便从不多问,她说自己叫绯红,夏楚便用这个透漏不出丝毫信息的怪名字称呼她。
“今天我带了特别的食物,但我得先去洗个澡。”夏楚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摇手电筒,借着光亮离开卧室,走进了卫生间。
说是卫生间,但没有洗手台、马桶、花洒等一概物件,只有一个装水的大桶立在角落,旁边挨着一个木板凳,上面平坦地铺着带洞的毛巾。不过下水道还勉强能用,大概是用得人很少,多年来竟从未堵过。
夏楚走过去用脚勾过来板凳,蹲下身子拿开毛巾,将手电筒暂时放到了板凳上。起身轻松地把和腰齐高的水桶提到近前,他抓着桶沿下压,用倾出来的水浸湿了毛巾。
用水洗身子是很奢侈的事,哪怕是这样精打细算地用。可对至今未受感染的两人而言,这又是必须要做的,尤其是天天和感染者接触的夏楚。
夏楚脱掉所有衣服后,拿起手电筒一寸一寸地扫过自己的皮肤,不出意料地平安无事。感染基本就是死亡的代名词,感染者身上会出现各种各样奇怪的症状,没什么规律,但往往会很显眼,比如头上长犄角,身后长尾巴。
相较于天天待在室内的绯红,夏楚对自己更加放心。从小他的体质就好的出奇,身材并不强壮却一身蛮力,更不可思议的是十八年来长期健健康康,连头疼脑热都很少。
他坐在板凳上把自己从头到尾擦了一个遍,完成了今天的清洗工作,穿戴好衣服后将卫生间的陈设摆回原状。
擦拭身子对绯红也很重要,除了预防感染,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防范褥疮之类的卧床病。但昨天才刚刚为她洗过,全身瘫痪的她不能太过频繁地做这种事,不然地下阴暗潮湿的环境会给她的身体带来更多的状况,虽然她诡异的从不生病。
为了照顾好全无自理能力的绯红,夏楚这些年也被逼出了不少脑洞。而两人毕竟男女有别,一些事做起来也属实尴尬,好在夏楚一直秉持着近乎神经质的自律,绯红也从不计较,如果他心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夏楚出来后先是径直进了对面的书房,书房里有一个木质隔断式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十三本书。它们是夏楚童年最大的乐趣,也是他了解地上的世界的一个渠道,多年来被翻了一遍又一遍。
除此之外书房内还有个水桶,和卫生间里那个一模一样,不过装的水是用来喝的。水桶里漂着一个塑料杯,夏楚用它舀满了水。他忍不住拿手电筒照了过去,看到里面为数不少的悬浮物后,有些后悔自己的手贱。
水也是从房东处买的,很脏但很昂贵。地下并不缺水源,只是他们大多是和慢性毒药没什么区别的感染水,可以选择的话,连感染者都不会去喝。
手上端着水,夏楚又把客厅餐桌上的两个包裹取来,准备在绯红的卧室吃今天的晚餐。
绯红注视着他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到床头柜上,暗暗诧异晚饭的丰盛。
晚饭其实是个不恰当的说法,没有早饭,午饭的两人,自然也没有晚饭这个概念。事实上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时间是夏楚带食物回家之后。而在这个得来不易的进食机会里,两人往往是用水冲着馒头下咽,但今天多了一个包裹。
夏楚缓缓将包裹打开,大的包裹里是十个拳头大小的白面馒头,小的包裹里是两罐食品罐头。他把金属罐的拉环拉起,肉与蔬菜的香气在烛光中弥漫。
王姐真的很贴心,一罐是猪肉,一罐是酸菜,营养均衡。
只吃馒头的话,人是活不久的。夏楚爸妈在时,食物对他家而言不是难题,他们去世后,夏楚则一直受王姐的照顾。除了每天份量不减的馒头,她每个月还会为夏楚弄来四五次别的食物。而这次绝对算得上大手笔了,夏楚看着眼前油腻的肉块与鲜嫩的菜叶,使劲咽了口口水。
“王姐给的,说实话我有些不舍得吃。”夏楚对疑惑的绯红解释道,手掌摩挲光滑的罐皮,觉得自己正握着不得了的财富。
“当你把食物吞下肚后,它们的价值才会体现。这些是活命的资源,不是用来收藏观赏的。”
这些东西如果出现在人群之中,完全可以引发一场丧心病狂的厮杀,但绯红却兴趣不大。
夏楚对她的平淡态度见怪不怪,心情愉悦地吸了一口香气,决定正式开动。他抓起一个馒头缓缓撕开,然后用手捏出罐头里的肉和菜,塞进了馒头缝中。
起身调整了一下绯红的姿势以让她稳稳地靠在床头,夏楚举着馒头耐心地喂她。她吃得很慢,而饿着肚子的夏楚从不催促。
夏楚很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甚至比自己吃饭时还要开心。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照顾好一个女人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也让乏味的生活不再只有阴霾。
因为常年躺在床上,绯红的食量很小,在夏楚的坚持下,勉强吃完了两个馒头。帮她喝完杯子里的水之后,夏楚才开始吃她剩下的食物,他的吃相就比较粗犷了,风卷残云地消灭了一切,连罐底都用馒头蘸了个干净。
把空罐放到保险门边准备明天丢掉,麻布放到餐桌上准备带回店里,夏楚才有了喝水的空闲。他每天都会让绯红喝下整整一杯水,而自己则偷偷地在书房里只喝半杯,维持两个人的生活不容易,能省则省。
打开书房的推拉窗,夏楚遥望了一会儿远处微弱的灯光和头顶不知薄厚的暗影,收拾好心情,又回到了绯红的卧室。
吹灭床头柜上的蜡烛,两人在黑暗里闲扯起来。基本是夏楚一直在说自己当天的经历,见到了长相奇特的感染者,旁听到了地上的一些事等等,绯红都会认真地听着。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绯红卧床不起,而夏楚早上出去工作,下午带食物回家,然后洗澡、吃饭、闲聊、睡觉……如此循环,五年来一成不变。
但这简单的生活却是夏楚顽强求生的最大动力。
晚上十点三十分,夏楚准时和绯红道了一声晚安,摸黑走到旁边自己的卧室。两人的床位不过一墙之隔,这样绯红有事需要他的时候,他就能及时察觉并赶到。
柔软的床使他的身体记忆起抛在脑后的疲惫,夏楚排空杂念,任凭自己被睡意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