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红翎的这副模样，倒是让那怪人一愣。

难道自己说出了什么骇人的话？

然而接下来，他明白了。

并不是自己说了什么骇人的话，而是发生了一件骇人的事情。

一把黑色的长刀。

发着光的黑色长刀。

自他的后背插入，从他的胸口钻了出来。

“呜呜！”

怪狗忽然变得急躁起来，只是那伏在地上随时准备进行攻击的样子，却是被一双眼睛止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死寂；

淡漠；

冰冷；

无情。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楚小安。

却又不是楚小安。

楚小安已经死了，但楚小安又偏偏站在这里。

他手里的握着长刀，长刀穿透了红眼怪人的身体。

尽管鲜血依旧从他身上的伤口处向外流着，尽管在这昏暗的洞穴中，他的身上浮现出一股死寂的气息，但他的确是自己站起来，又亲手将穿透了心脏的长刀拔出来，还插到怪人身上的楚小安。

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任何东西，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没有资格映射进去。

刀身忽然变了一个方向，然后开始移动。

移动的很慢，却很稳。

随着刀身的移动，红眼怪人的身体开始发生扭曲。

刀刃终于从这具身体中移了出来。

楚小安的手忽然搭在了这具身体的肩膀上，然后轻轻一用力。

身体的化作了两截，上半身就那样顺着刀切过的痕迹，缓缓滑落到地上。

腥臭的血水撒了一地，溅了秋红翎一身污迹。

那只怪狗，终于大叫两声，声音震得这洞穴都晃动起来。

乱石飞舞，而那个巨大的身体已经变得坚硬无比，像一颗硕大的钢珠砸向了楚小安。

“嗤！”

似是布匹被划破的声音。

这个硕大的钢珠，在空中忽然被剖成了两半。

一半砸向石壁，深深地嵌入进去；

一半在地上滚了几圈，翻倒在一旁。

楚小安的身影，出现在了这只怪狗发动攻击前的那个位置。

而长刀，光亮如新。

我是谁？

这是何处？

我在做什么？

这刀……

这刀，有些熟悉的感觉。

是了，这刀，似乎是我的刀。

这刀，是老爹的刀。

我为何会在这里？

那片混沌哪里去了？

多久了，过去多久了？

究竟我在那片混沌中多久了？

我杀人了？

我怎么会杀人？

我不该杀人的，呵呵，我不能杀人的。

但是，为什么他们都要杀我呢？

为什么都要来杀我呢？

呵呵……

对了，是谁在杀我？

是谁要杀我呢？

究竟是谁要杀我呢？

对了，我是楚小安。

呵呵……

我记得，我是楚小安。

我住在白玉集。

他们都在白玉集……

他们都要我死。

杀了！

都杀了！

全都杀了！

他们都要害我……

朱洛；

楚小刀；

你们都要害我……

咦？

朱洛是谁？

楚小刀又是谁？

对了，朱贵，朱贵，都是朱贵……

都是因为朱贵……

我，好悔……

“楚小安！”

楚小安？

谁在喊楚小安？

楚小安又是谁？

呃……头好痛！

楚小安是谁！

“楚小安！！”

楚小安！

楚小安！

为什么要叫楚小安！

头好痛！！

对了，楚小安，我是楚小安。

我就是楚小安。

是在叫我……

谁在叫我呢？

“楚小安！”

“你，是谁？”

看着楚小安呆滞而又恍惚的神情，秋红翎忽然怔住了。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失忆了？

但是……

秋红翎躺在地上，看着满身血污的楚小安，仔细的看着他的脑袋。

然而，那里并没有什么伤口。

为什么他会死而复生？

明明刀已经刺破了他的心脏。

为什么他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是谁……”

楚小安歪着脑袋看着她，那感觉，似熟悉，又陌生。

“我是秋红翎！”

秋红翎？

好熟悉的名字，在哪里听过呢？

我听过的，我一定听过的。

只是，我忘记了在哪里听过了。

但，秋红翎，是伙伴……

他记得，是伙伴。

“伙伴……”

“我是秋红翎，你是楚小安！”

秋红翎有些着急，着急的哭了出来。

那红眼怪人死掉后，她的身体便又可以控制了。只是她全身的骨头似要断掉一半，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但现在，眼泪终于可以流出来了。

“秋红翎，秋红翎……你是秋红翎，我是楚小安，我们，是同伴……”

楚小安虽然眼睛看着秋红翎，但秋红翎知道他的目光中并没有自己。

“我们，是同伴，生死同伴。我记得了，我想起来了，他们，要杀我，都要杀我，你杀他们，你保护我，你一路都在保护我……”

他口中喃喃，说着秋红翎听不懂的话。

“你，没死。花满山战斗，你，没死，我很开心。”

他的眼中终于有了秋红翎的影子，而嘴上，挂起了笑容。

这笑容，让秋红翎看着心中一顿发麻。

她觉得楚小安不但脑子哪里出了问题，连他的记忆，都哪里不对了。

“你，你是秋红翎，厨娘，马车，云川。”

说着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脸色变得不好起来。

“云川……云川……”

“云川……不厌……”

“不厌……不厌姐……”

秋红翎这次听清楚了，他念了两个人的名字。

而这两个人，正是不久前她才帮忙打听过的。

白不厌，与云川，他的亲人。

“她们安全了，她们没事了。”

秋红翎尝试安慰起来，谁知楚小安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一面用力捏着，一面喊着。

“在哪里，她们在哪里！不厌，云川，她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她们在哪里，但是她们已经安全了，她们安全了！”

肩膀被他抓的很痛，骨头都快要被捏裂开了。

见她这样说，楚小安终于松开了手，脸上挂起了难看的笑容。

“安全了……呵呵，安全了……”

顿时，他的身体一下子瘫软下来，倒在了地上。

秋红翎大惊，连忙艰难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

但她还是没有抓住，楚小安就那样，似一个死人一样瘫在那里，动也不动。

他是楚小安。

在白玉集，浑浑沌沌中晕死了过去，再睁眼时，眼前已是一片虚无。

仿佛回到了那天站在白家庄前，陷入幻阵之后的样子。

他已经不记得在那片虚无中度过了多少时日。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逐渐遗失了记忆，遗失了自己。

不知饥渴，没有乏困，连上下左右东西南北的概念都没有。

就那样在虚无中。

飘啊……

飘啊……

仿佛已经飘荡了一万年。

他甚至尝试过将自己杀死。

他也将自己杀死过。

然而不知道死去了多久，他还是活过来了。

他可以消灭自己的肉身，却无法消除自己的意识。

就像一个没有形状的幽灵，在虚无没有边界的大海中，自浮自沉，自飘自荡。

直到某一天，胸口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

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明明他已经连身体都不存在了，却还是感觉到了。

刺痛逐渐变得清晰，强烈。

痛感让他的记忆一点点的浮现，那些碎片，一点点的被聚拢在了一起。

这痛，又不知持续了多久。

好久好久。

他重于将记忆重新铸造了起来。

虚空之中裂开了一道缝隙，将他吸入进去。

一道微弱的光，刺痛了他的双眼。

多久了，到底是过去多久了？

已经忘记了光的样子。

这是什么？

刀……

似乎，穿透了身体。

疼……

有些疼，还是拔出来吧。

那是谁？

地上那个……我似乎是认识的。

要被杀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对被杀那么在意……

是了，我总是被追杀，总有人要杀我。

如今，我手上有刀。

我不会，再被杀了……

呵呵……

杀人的感觉，不舒服。

不舒服啊……

她为什么在喊叫呢？

她不那么大声我也可以听到的啊。

呃啊！！

头好痛！

好吵啊……

不要再喊我了，我知道你在喊我。

我都记得，我全都记起来了……

不厌。

云川。

她们在哪里！！

她们怎么样了！！

呃啊！！！

好痛啊！

又要晕过去了吗？

呵呵……好烦啊……又要晕了。

天上的太阳，总是落得很快，也升的很快。

秋红翎在这个洞窟里躺了一夜，身体才慢慢可以行动。

而楚小安则是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蹲坐在一颗大石头上。

时而口中喃喃自语，时而双手抱头摇晃，时而点头若有所思。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遭遇。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这个世界中，亦有一个楚小安。

然而，明明都是一个人，为什么偏偏事情不一样了呢？

他获得了另一个楚小安全部的记忆，而这些记忆中，却又有关于他所在世界的记忆。

这一切，仿佛一个梦。

然而，谁又是谁的梦呢？

“我是楚小安”

他坚定地对自己说。

“我是楚小安”

但，另一个楚小安又是谁呢？

如今，两个人变作了一个，两道记忆也变成了一个记忆。

谁，又是谁呢？

“我，是楚小安。”

他说着，说着，眼神迷离起来。

只是短暂的片刻，又清晰了。

“我是我，我是楚小安！”

他是楚小安，来自白玉集，不知因何，他又变成了另一个楚小安。

但是，楚小安只有一个，一个活着的楚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