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召唤,苏郎中却似没听见,只顾伸长颈子,眼睛牢牢锁在了纸面。还下意识拨开了一名侍女,占据观赏的有利地形。
王端愠怒,不吱声了。
胡侍郎窃笑,幸灾乐祸道:
“冯程,读出来。”
然而,小胖子同样不回应。脑瓜随着董舒的运笔而倾斜,嘴巴张开能够塞进一个大馒头。
两位大佬的脸面挂不住了,余者面面相觑。
活见鬼了!
难道那小子不是写字,而是画出了一道吸人魂魄的法符?
少男少女窃窃私语,胡乱猜测。
董淑敏坐不住,径直上前一瞅。顿时后退半步,以手掩口发出一声惊呼,眼珠子瞪得溜圆。
但她本来就不爱写字,受影响远不如冯程与苏郎中深,怔了一怔后问:
“小舒,你的狗刨咋刨得这么漂亮了?“
何朗笑道:
“淑敏,你念给大家听。“
董小姐点点头,望向桌面,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轰
学子们懵懵懂懂,官员们先炸开了锅,惊叹道,韵文!
他们从小受典籍熏陶,觉得词句一下子抓住了心中要害。虽未展开,却铺衬出恢弘气势,引出无限期待
王端徐徐道:“起笔非凡,不知下文如何?“
何朗哈哈笑道:
“起笔磅礴大气,由宇宙至星辰,至云雨,接下来可能会是人间了。学子修仙,正由今日之桃李宴出发,求天道,证长生“
钦天监里,只有胡侍郎知道冯程来历。觉得简单几句话,不至于让家学渊源,见多识广的小胖子失态,道:
“淑敏,烦劳你把写好的字举起来,给大家看一看。“
十数息后,一张三尺长两尺宽的雪白宣纸写完,被董小姐揭走。冯程默默再铺上一张,苏郎中则默不作声研墨。配合非常默契,仿佛成为了一对书房人偶。
董淑敏举起那张纸,缓缓在首席两桌亮过。
嗷
天下大乱。
桌子摇晃,碗碟“叮当”乱响,“扑通、扑通”翻倒了好几个。剩下人纷纷离席跑上前端详,分不出你是周国的,我是华国的
孤零零呆坐的三位大人,王尚书,何尚书,胡侍郎哭笑不得,敲桌喝道“回来,肃静”。
纸上的书法,说不出的飘逸秀丽,让这些浸淫此道的老书生竟挑不出一丝瑕疵。神魂简直一下子飞升至了天国,心中满溢大欢喜,大自在
他们不清楚,这件“急就章”作品的内容截取自上古失传的千字文,书写来自千古第一的书圣王羲之。
千字文是南北朝梁武帝下令,从王羲之书法真迹中选取1000个不重复汉字,由侍郎周兴嗣编纂成韵文。
信天游几岁时就在虚境里上蒙学,由三字经入手,继而读百家姓,然后轮到了千字文,最为熟悉。
他使用的作品,是高科技时代从一处梁朝古墓中发掘出的首代摹本。采取双钩填墨,完美复制了王羲之的笔法神韵。以往锻炼精神时,常书写千字文。今天下午编纂钦天监库存书籍的目录,用的也是文中字体。
他对书法并不陌生,只是实践得少。通过一下午运笔练习,基本掌握了毛笔性能。古人悬肘书写,是因为桌具低矮,不得已为之。唐代后多以衬肘悬腕取代,除非要写斗大的字。
但信天游对躯体的控制妙到毫颠,根本不算个事。
依然采用双钩填墨,即精确勾勒外围形状,再把中间填满。与早些天在芙蓉村慢腾腾用指头划出“方舟”二字,属于同样手法。可架不住动作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连冯端与苏郎中都没瞧出端倪,以为一挥而就。
千古第一的书圣,配以千古第一的韵文,名头可是好耍的?
董淑敏再把那张纸在众学子面前慢慢拉过,只几个胆大的上前观摩,其余人“啊啊”乱叫,场面远不如官员反应激烈。他们和董小姐一样,入世尚浅。只知道好,却不知这已是人间巅峰。
董淑敏雀跃至左边亭子前,手执横幅亮给白灵儿看,欢喜道:
“灵姐,瞧,小舒写的。”
白灵儿双手按在琴弦,妙目流转扫了扫白衣少年,道:
“淑敏,帮我求一幅字。”
董淑敏嘻嘻笑了,道:
“小舒倔得很,可不敢保证求到。我还保留了他以前写的便签呢,丑死了,跟蚯蚓爬、狗刨水差不多。要不,你干脆把这幅字拿走吧”
胡侍郎急了,重重咳嗽,朝右边亭子里的张给事拼命丢眼神。
张给事会意,站起身拱手道:
“董小姐,董舒是钦天监的图书管理杂役,工作时间写的任何东西都归我监。你要是把这幅字拿走,文章可就不齐全了。”
一听这话,王端脸色剧变,浑然忘记了尚书的身份叫起来。
“杂役?怎么可能是杂役?”
胡礼笑嘻嘻道:
“王大人,我监的人才太多,董舒确实是杂役。假如勤勤恳恳熬五六年,不迟到不早退,还是有可能升办事的。”
王端无言以对,目光呆滞地朝椅背一靠,用手猛揉太阳穴。
白灵儿不知道董淑敏说的“以前“是十天前,还以为讲董舒小时候,纳闷”蚯蚓爬“与”狗刨水“是什么神奇字体,沉吟道:
“淑敏,既然钦天监要保留,就别争了。赤子初心最难得,不如,你把便签送给我吧。“
董淑敏扮了个鬼脸,道:
“那可不行,我留着羞臊他的。放心啦,呆会儿另写一幅好了哼,敢不写,看我不揍他!”
言毕,走入右边亭子。
张给事小心翼翼接过宣纸,平放在亭中石桌上,另外四名给事忙围拢欣赏。
一个机灵给事见少年还在书写,这幅字的墨迹又未干透,呆会儿不好叠放,想用嘴去吹。旁人一把推开他,生怕走了字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