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宴会气氛如此强烈，项明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之中，仿佛一切与他毫无关联一般。

他方才默诵的诗句，若是吟出至少可以胜过在座绝大多数文士，刘宏就算再不乐意，也会忍痛送出一名胡女。

可项明并不想这么做，一则他不想引起刘宏不快，二则是这首诗其实是以两千年后的视角写成，诗中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若是吟诵而出，惊世骇俗还在其次，就怕被众人认为自己胡言乱语，在众人眼前失了面子。虽然他蛰伏于朝堂之侧，却不代表他需要放弃自己的尊严。

最重要的，被蔡琰听到确实不好，任何人在听到别人说出自己子虚乌有的悲惨命运，第一反应便是此人疯言疯语，第二反应则是愤怒。

故而，项明宁可将这首诗埋在心中，也不愿在此诵出。

更何况，他有更为大胆的打算。

蔡邕明显发现了项明的异常，还认为对方拿不出合适的诗词，友善地调侃几句，项明毫不在意，闷头饮酒。

三阁大夫显然也是期待着项明的诗词，李煜甚至举起酒杯，对着项明的方向遥遥致意，项明微微摇头，表示不愿参与。

这一场宴席持续了数个时辰，直到接近丑时方才结束。

众人都喝了个七七八八，刘宏今夜便住在雅殿，实在醉的不行的文武就在颂风阁暂宿一夜，其余人都拖着步履回府休息。

明日休沐，一切事务由中层官员处理，倒也不必担心大汉朝政因这一场宴席而耽误一日。

蔡琰一手托琴，一手扶着酩酊大醉的蔡邕，瘦削的身形看上去全然没有方才的风华绝代，而是有些可怜与萧索。

见得此情境，项明连忙上前帮蔡琰搀住蔡邕，领着他们走出颂风阁，来到蔡家准备多时的马车处。

车夫正在车前打盹，听到声音乍尔惊醒，急忙从项明手中接过蔡邕，扶着对方上了马车。

“琰代家父多谢易山居士。”

蔡琰背着焦尾琴，行礼有些不便，只是微微躬身。

按一般礼数来说，她应该自称妾身，可方才刘宏赐她为文君，也算爵位在身之人，以名自称并无不妥。

她显然听闻过项明之名，大概蔡邕曾经向她介绍过项明。

“文君客气了，蔡中郎乃明之长辈，此乃举手之劳尔。”

项明双手虚搀，在不碰到蔡琰的情况下让蔡琰起身。

“那琰便告辞了。”

蔡琰转身准备上车，却被项明叫住。

“明有诗一曲，欲赠文君，不知文君可否赏耳听之？”

项明也是犹豫好久，最终决定主动出击，这个时代十五岁已需要考虑婚嫁之事，若蔡邕依旧按照历史中那样将蔡琰嫁入卫家，岂不可惜？

于是，项明决定将方才所作的诗句改动一下，送给蔡琰，最起码要获得佳人好感。

“琰洗耳恭听。”

蔡琰先是一愣，随即答道。

面纱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项明通过她微闭的双眼，确认她是在笑的。

蔡琰对于项明也是颇为好奇，项明的两首作品传遍大汉，作为蔡邕之女，她也自然对这位胸蕴天地的将军文士感到好奇。

方才在宴会之上，他一言不发，听到蔡邕之言也不动声色，蔡琰甚至还有些失望，听闻项明想赠诗给自己，蔡琰也是来了兴致。

“咳咳。”

项明轻咳一声，随即开口道：

“琴音流转琵琶低，塞上胡笳白玉姬。

细语莺莺筝声奇，方习萧瑟又羌笛。

文音得父无双艺，雅殿明堂惊汉帝。

情睐座上文士迷，赋诗一曲赠昭姬。

他日若得佳人意，长厮久据雒阳西。”

他眼神清亮，朗声诵出这首赠给蔡琰的诗。

前两句和他方才所作并无不同，只是将后面三句由蔡琰命运换成了今日之事，同时表达出了自己的仰慕之情。

蔡琰何等才华，瞬间明白了项明的情意，面纱之后的面孔已经红到耳根，抬头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项明深邃的重瞳。

“琰先行告退。”

蔡琰羞得面红耳赤，一颗芳心砰砰跳动，掂着小碎步跨上马车，低声对车夫说了些什么，随即扬长而去。

项明望着远去的马车，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笑容，蔡琰的反应虽然有些出乎意外，但还算正常，至少，没有直接骂他此举似登徒子。

而行进的马车之上，蔡琰抱着焦尾琴，望着因为喝醉接近睡去的父亲，逐句品味项明方才赠给自己的诗。

这首诗无疑写得就是自己，只不过，在项明诗中自己的光芒被无限地放大，使得对方为自己着迷。

蔡琰摘下她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副恬静淡雅的容颜。

她的脸虽然不能算倾国倾城，却也算不世美人，她的文静与淡然，更给这副五官加了几分脱俗气质，虽不能说绝美，但完全不负项明的迷恋。

“久据雒阳西……他的志向，竟如此远大！”

蔡琰回味着最后一句，一双慧眼之中闪烁着震惊。

雒阳城西，皆为高官所居住，这个高官，至少也是九卿级别！项明志向之远，无不让蔡琰心中升起丝丝敬仰。

但蔡琰还是低估了项明，雒阳城完全对称结构，南宫与北宫都处于雒阳城的偏西位置，他诗中所指的长厮之地，乃是大汉皇宫。

他对于蔡琰，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自己的野望，只是蔡琰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也就没有在意。

项明心满意足地回到颂风阁中的住处，每个屋子都一片漆黑，众人都已熟睡，孙策的房中还传来阵阵鼾声。

唯有项明自己的房间有一盏灯火忽明忽灭，项明进屋一看，果然，周瑜坐在他的床上，捧着一本书仔细研读。

项明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本《苏子》，只不过残破不全，能够读道的也未必是精髓。

项明暗暗叹息一声，在颂风阁无疑已经开始影响了周瑜的成长，与其在颂风阁蹉跎时光，带他进入东观已经刻不容缓。

不过……

项明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看着周瑜，缓缓开口道：

“不知你音律之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