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月亮升上天空。
石泉巷离杏花河畔有两条街的距离,这次换成赵闲走在前面,小寒在后面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以为小姑娘没玩够,赵闲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了小寒,舍不得回去?”
小寒低着头闷闷不乐:“好可惜啊!这么漂亮的姐姐,竟然是青楼女子。不过,少爷若是喜欢,赎回去填房当个妾室也是可以的,就是那个丫鬟好凶,在后面一直瞪着少爷,以后可不能让她进我们赵家的门,这么凶,那个姐姐以后生了女孩还好,生了男孩肯定会和大房打起来的,我见过好多宅子里的,都是丫鬟在背后推波助澜找事...”
听着小女孩絮絮叨叨,赵闲摇头苦笑,也不知这小妮子那里来的这么多奇思妙想。
二人一路行走,穿过一条巷道,前面的青墙边,靠着一个人影。
巷道属于回到石泉巷的近道,两边都是院墙,巷道笔直宽不到一丈,除了一堆丢弃旧物的杂物堆,没有太多东西。
因为不是主道,周围并有人来往,只听得到远处已经热闹的喧哗声。
月朗星稀,坏抱长剑,背靠青墙。
那人头戴斗笠,安静的有些让人压抑。
看不到脸,赵闲从穿着打扮认出,这是风月楼前,那个贵公子身后的人。
来者不善!
一丝暖和的微风拂过脸颊,赵闲停了下来,拉住依旧前行的小丫头,丫头一脸茫然。
“小寒,你去陆爷爷那里待着,有些事要和朋友聊聊。”
小寒看到前方的人,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少爷,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巷子。
走了几步,提起裙摆飞奔冲往石泉巷。
“来不及了!”
怀抱长剑的男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从青墙离身,站在了巷道中央,依旧怀保长剑,斗笠遮住半张脸。
赵闲解开胸口系带,从背上卸下长刀,褪去上边包裹的黑布。
月光下,刀锋如银线。
赵闲长刀斜指地面,目视前方:“好歹是修行中人,这般小肚鸡肠,至于吗?”
三丈外,男子将剑横与身前:“我林沐正愁如何搭上凌相的门路,你便自个撞了上来,若有怨言,怪自己命不好。”
大玥寻常的修行中人最好的出路,是成为各大仙门或权贵的门客。
名为林沐的中年人和凌家有些关系,但始终不得重用,显然是想借此机会,和京城凌家关系更进一步。
赵闲咧嘴一笑:“我师父很厉害的。”
男子抬起头来,双眼古井无波:“这些天我一直跟着你,教你的前辈,曾经是个厉害人物,但是,他已经老了!”
长剑出鞘,白芒如雪。
幽暗的巷子明亮几分,墙上剪影如黑豹疾驰,剑锋划过空气带出嗡嗡剑鸣。
明朗月下,青石巷中,一点白芒,在拔剑出鞘的瞬间,穿过整条巷道。
赵闲面露惊色,右手长刀抬起,剑锋已至身前。
长刀劈下,对方已经重回三丈外。
滴答!血落在了青石上。
赵闲额头汗珠滚落,呼吸渐渐急促,满眼不可思议。
胸口衣襟出现一个窟窿,在左胸附近,自背后穿出。
喉痛涌上腥甜,嘴角渗出血丝,这一剑,洞穿了胸膛。
生死一线,剧痛到来的很迟缓。
赵闲感觉到了心脏飞速的跳动,体内真气翻腾,疯狂的扑向伤处。
他望向对面的中年人,忍住疼痛闻道:“为什么没杀我?”
这一剑,足够让他在看清之前,洞穿他的心脏。
中年人没什么表情,持剑与手,血珠自剑锋滑落,淡漠开口:
“答应凌公子要给你教训,一剑杀了,太便宜你。”
赵闲沉默,长刀杵在在地上大口呼吸,身体渐渐开始颤抖,并非害怕,而是愤怒。
有时候,身为弱者,干净利索的死都是一种奢侈。
赵闲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双脚重踏地面,一身短打劲衫的青年,双手持刀,身形似虎扑,长刀在地面拖出一线火花。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技不如人又如何。
三丈不过转瞬,冲至中年人身前,赵闲爆呵一身,长刀自身后划过头顶,狠狠下劈,直取对方头顶。
中人冷笑一声,抬剑轻挑。
‘叮’的脆响在巷中荡开,剑尖抵住刀锋,长刀再无寸近。
手腕一转,长剑左右横劈,左手一掌递出,击中青年胸膛。
赵闲踉跄后退数步才止住身形,长刀杵地,双手握住刀柄支撑着身体,半跪与青石上。
鲜血自嘴角滑落,自胸口交叉剑伤,可以看到血肉下的肋骨。
中年人依旧在三丈之外,赵闲退回了原地,血液依旧滴落在方才的青砖上。
他是故意将赵闲击退到这里,让赵闲心生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中年人持剑而立,淡淡的评价。“力气挺大。”
赵闲满眼尽是血丝,望着对面的中年人,愤怒渐渐遮蔽了双眼。
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冷静只不过是死的安详一些。
胸口被鲜血浸透,或许体内来之不易的真气,可以止住伤口流血,却无法改变今天的结局。
赵闲紧紧握住了刀柄,他不会什么剑法刀法,只是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真气,通过经脉全部逼入手臂,涌入手心,涌入长刀之中。
双腿再次猛踏地面高高跃起,如猛虎扑羊一般,自空中悍然下劈。
刀身布满白光,这一刀,犹如怒雷。
没有什么章法,没有什么诀窍,只凭一身蛮力,与浑身真气的凝聚。
中年人眉头微皱,依旧没动,横剑格挡。
“呯!!”
金铁交击的脆响,承重长刀终于进了一步,压弯了长剑。
中年人退了一步,右手猛震长剑,便将长刀连同赵闲震了出去。
赵闲在空中喷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出摔在了地上,长刀依然在手中。
他艰难抬头,看向前方的中年人所站的位置,退了一步。
“老子还以为你多厉害!”
赵闲面漏惨烈的狂笑,鲜血染红了全身与刀身。
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起,拖着长刀踉跄前行,刀身上的血液流下,在地上画出一道红线。
中年人眼露讥讽,将剑指向青年,如同看待一条踉跄前行的老狗。
一街之外的风月楼。
南宫天洛站在窗前,看着天空弯月,表情安静,月亮在清泉般的眼眸里留下倒映。
手掌微翻,玉镯闪过青光,一颗珠子出现在手中,珠内雷云闪动。
屈指轻弹,玉珠自窗口飞出,悬停片刻,珠内雷光大作,如脱弦利箭,直射向夜空。
轰隆!
一道惊雷凭空炸响,继而狂风与暴雨。
闪电交错,分不清一道道雷声,来自那一道闪电。
偏僻巷子里的青年,已经不知拖着刀往前冲了多少次,又背刺了多少剑。
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倒下,从最开始的愤怒,到不甘,再到茫然。
最后,年仅十八的青年,仅仅是本能的起身,将长刀指向那个无法撼动分毫的对手。
雨水自天空落下。
赵闲眼神飘忽,仍由冰冷雨滴砸在脸上,身体的疼痛已经麻木,鲜血随着雨水化开流向地面。
他身上被长剑刺的千疮百孔,却都不立即致命。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流血流死在这里。
雷声在天空炸响,将几乎昏死的赵闲唤醒,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
他手指动了动,然后颤抖的双手杵着长刀刀,慢慢站起,再一次从地上爬起。
凭借仅存的一点意识,他望着对面已经模糊的中年人,佝偻着身体艰难前行。
一步,两步..
长剑再次袭来,赵闲抬刀格挡,可惜刀未抬起,左肩已经洞穿,然后倒了下去。
中年人退回三丈之外,看着血泊中的年轻人,安静的等待着。
眼中饶有兴趣,或许是在好奇这只不自量力的小虫子,能爬起来多少次,这已经是第十二次了。
“下雨了!”
赵闲喉咙呛满血沫,沙哑出声。
每到下雨天,赵闲就会变得很安心,躺在祁安县赵府的书房里,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千里寻仙的少年郎,忽然有些想家,想念祁安县的下雨天。
可惜,回不去了。
同样是下雨天,心无法再安宁下来,反而让他越来越愤怒。
雨水滴答打在脸上,天上的闪电,与赵闲瞳孔深处的怒雷交相呼应。
手中的长刀冰凉,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感觉到的东西。
无能为力,螳臂当车。
他手中有剑,我手中有刀,他还站着,我怎么能躺着!
在瓢泼大雨中,赵闲艰难移动手脚,满眼血丝。
身体一寸寸的爬起,站直,朝着依旧在三丈外的中年人踉跄前行。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道惊雷划过夜空,豆大雨珠落在青石地砖上,霹雳作响。
赵闲意识已经模糊,浑浑噩噩间,忽然看到前方一个人影。
那人单手持刀,刀锋如黑色大潮,斩向对方。
那个背影,是自己。
赵闲脑子里疼痛欲裂,似乎被强行塞进了什么东西,他却恍若未觉,一步步的向前,跟随前方身影的动作。
在漫天雨幕之中,赵闲右手横举长刀,天地一分为二。
丹田气海中,最后一缕真气被疯狂压榨。
漆黑刀身,在这一瞬间沸腾。
浓郁的煞气,自长刀上散发开来,与青年身上的杀气融为一体。
中年人看着对面忽然神游天外的年轻人,神情微变,第一次露出谨慎之色。
左手掐剑诀,长剑白光绽放,剑如白蛇,率先直刺而出。
赵闲恍若未觉,身体似是长刀拖拽前行,刀锋如黑色大潮,直接劈在剑身上。
承重长刀如铁骑冲阵,摧枯拉朽无人可挡。
小巷中传出‘呯!”的一声巨响,刀剑相接。
中年人被着突如其来的一刀击的连续后退三步才站定,他望着对面双目涣散的年轻人,满眼错愕:
“你这是什么刀法?!”
赵闲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依旧看着前方的自己,双手持刀拖刀前行。
浑身青筋暴起,血液沸腾化为血色真气。
赵闲的脸上露出病态的赤红,长刀的刀锋闪出丝丝白芒,豆大雨滴落在刀身瞬间,便蒸发为水雾。
身上的气势,比方才那一刀还要恐怖。
中年人满眼不可思议,持剑再次出手。
赵闲双手握刀,身形激射而出,刀锋切开雨幕,重劈在长剑之上。
又是一声巨响。
两人一触即分,中年人被长刀的气劲,逼的连退七步才站定。
中年人右手微微颤动,满眼不可思议。作为三境的武修,怎么可能被一个重伤濒死的一境修士,击退七步。
他气急败坏,怒喝出声:“匹夫之勇,垂死挣扎,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好像..还有一刀..”
青年癫狂如脱笼的恶兽,眼中的狂热让中年人感到心悸,竟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赵闲托刀艰难前行,他感觉到了自身的血肉在消融,甚至还有更深的东西。
骨头在寸寸断裂,化为一缕缕血气涌入经脉,浑身的真气脉络在改变,不再绕周身气穴游走,一半经络澎湃真气往手中长刀奔涌,一半却经脉逆行,也在往手上长刀奔涌。
丹田气海中,不再留下一缕真气。
由全身血肉催发,磅礴如滔天巨浪的真气,一寸寸撑破了并不宽大的经脉。
赵闲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满眼狂热,一步步前行,然后奔跑。
恍恍惚惚间,赵闲知道这一刀下去,他自己会死。
但是对面的中年人,肯定比他先死,这就够了。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中年人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望着逼过来的赵闲,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明显是已经走火入魔,怎么可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气势。
不过他并未退走,赵闲只有一境,身体太羸弱,他有保命法器在身,这一刀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死。
念及此处,中年人一狠心,横剑在手,疾步前冲,准备了结这个疯子。
长刀在雨水中发出嗡鸣声,血红真气灌注之下,漆黑刀身表面渐渐乌红。
轻轻的嗡鸣,充满了嗜血的兴奋,似乎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它在跃跃欲试。
短短三丈,转瞬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