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一章 夜来雨3(1 / 1)霸王蟹甲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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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小巷,炊烟在雨中升腾,又在秋风中消散。

身着碎花裙子的小寒,手捧食盒在两户人家之间奔波,不忘招呼殷老头一声,让他也出来吃饭。

一个在外当差,三个老弱病残,也亏的小妮子没有叫苦。

见到自家少爷回来,小寒在雨中停下脚步,蹙眉为难道:“少爷,陈姐姐醒了,就是不肯说话吃东西,我熬了粥,也不知合不合她胃口。”

赵闲翻身下马,将雨伞罩在了她头上,微笑道:“我去看看,你把这玉佩拿去给殷老瞧一眼。”

“好嘞!”小寒接过了玉佩,上下打量几眼,皱眉道:“少爷,这玉佩乌漆麻黑,你从那儿捡的?”

赵闲呵呵一笑,随意道:“东郊的山林里面,是好东西,快去吧。”

小寒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便跑了回去。

端着食盒,赵闲第一次走进陈家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却分外精致,摆放着静心打理过的花花草草。

一张泛黄的棋盘放在屋檐下,陈清秋背靠墙壁,双目蒙着白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陈清秋将头转向院门方向,轻声道:“殿下,回来了?”

赵闲顿住脚步,微微颔首:“有凌相在,陈大人无需担心,好生修养便是。”

陈清秋嘴角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话。

凡人自腕双目,即便是神通广大的殷老头,也只能保住他的性命无忧,一双眼珠回不来。

白骨生肉的仙法或许有,但显然不是那么简单的。

赵闲自也不会多问,能做到这一步,他已经对殷老头喂万分感恩了。

提着食盒走进侧屋,陈靖柳躺在床上,盖着薄被,脸上依旧煞白,不过多了几分血色。

这儿应该是陈靖柳的闺房,陈设多是女子物件,不过更多的还是书籍。

虽然闭着眼睛,赵闲却知道她醒着。

将食盒放在了床侧的小桌上,觉得屋里光线太暗,附身将床另一侧的窗户撑了起来。

陈靖柳睫毛动了动,没用睁眼,只是虚弱的开了口:“为什么要救我?”

赵闲低头看了看,收回手站直身体,轻笑道:“黑羽卫职责所在,该杀的人要杀,该救的人自然要救,没有什么理由。”

打开食盒,清粥的香味扑鼻而来,里面加了稍许滋补身体的药材,看了小寒也是上心的。

“沈家的人,可追上了?”陈靖柳睁开了眼睛,目中有血丝,看起来十分虚弱。

赵闲闻言摇了摇头,轻叹道:“我追了很远,只是沈家的虎头鹫飞的太快,好不容易追上一个还被岳世子宰了。”

“谁?”淡淡的声音响起。

赵闲沉默了片刻,随意道:“都是要死的人,何必问这么多。我已与殿下说过你的事情,殿下会派使者过来看望你和陈大人,无需担心受到牵连。”

陈家父女的忠贞天地可鉴,当年让她嫁入沈家,也有其他的意思含在里面。

龙离公主还曾提过让赵闲迎娶沈雨,无非也是这种想法,只是赵闲拒绝后,便没有再提。

只是陈靖柳自幼尊礼重德,如今出了这种事情,岂能坦然的把自己划到界限之外。

她深深吸了口气,却带出几声咳嗽,轻声道:“沈家愧对朝廷,我也该死的,如今活着,有合颜面面对世人。”

赵闲表情平静,盛着粥轻声道:“盛世逆言骂朝廷,临危一死报国恩,这是腐儒的做派,只为换那千古留名。你以死表明忠心,除了换来百姓的称赞与朝廷的褒奖,还有其他作用吗?”

这番话显然有些伤人。

陈靖柳面带怒容,即便身体虚弱,依旧咬牙抬头:“我陈靖柳,不是贪图虚名的人。”

“那不就得了。”赵闲轻轻摇头,感叹道:“人的生死无非一刀的事情,真正难熬的,是想死的人不能死。若是一死可以解决问题,那些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先贤,何必背着一世骂名忍辱负重,你以为他们不敢死?他们只是没能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不能死。”

士可杀不可辱,这句老话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生死对读书人来说是小事,屈辱却是不能承受的。

而在赵闲看来,能承受屈辱与流言蜚语,依旧心怀天下无怨无悔的人,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陈靖柳面色逐渐缓和,沉默了片刻,微微偏头:“我一阶女子,除了以死报国,还能做些什么?”

赵闲想了想,随意道:“想做的话有很多事情,比如办个学堂教巷子里的小孩读书识字,别看这是小事,多少圣贤和大儒都是从学堂里面走出来的。外面能出圣人,我大玥为什么就不可以?”

陈靖柳叹了口气:“朝廷在各个坊市都设有学舍,贫苦子弟不收银钱,每月还会让城里有名望的大儒讲学,我爹也是其中之一,公子想必不知道这事。”

大玥重视文脉,所以才会出现士子如云的情况。

赵闲虽然去了几天学舍,但大部分都是赵家请的夫子亲自教授,他还真不知道这事情。

被拆了台,赵闲面色微僵,觉得有些头疼,看来杂书上劝人的法子没啥用。

他想了想,无奈摇头道:“哪怕去街上扫地,对朝廷来说也比死人有用。你要真想做什么,总能有事情做的。”

陈靖柳不在言语,只是闭着眼睛。

赵闲只要她不寻死就成,当下也不再劝说,端起了一碗粥。

“不敢劳烦公子,我自己来。”

陈靖柳开口说了一声,手臂撑着床想要坐起。

只是身体太虚弱,努力了半天也只动弹了一下,反而将身上的薄被弄乱,露出了洁白的肩头。

她停止了动作,嘴唇动了动,头偏到了一边。

赵闲放下粥碗,转身道:“我去叫小寒。”

“不用。”

陈靖柳轻声回应,脸上少见的带有几分尴尬:“小寒姑娘照顾我父女一整天,也很累了。将粥放在桌上即可,我待会饿了自己吃。”

几天水米未进,嘴唇已经有些发干,若不是体内的丹药还在发挥作用,已经活活饿死了。

见她此时还硬撑,赵闲颇为无奈,转身在床沿坐下,认真道:“姑娘说过事急从权,命都快没了还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怕死,我可心疼我的丹药。”

说着,才陈靖柳错愕的目光中,将勺子直接凑到了她的嘴边。

陈靖柳双唇禁闭,望着面前的青年不说话,或许是怕一开口就直接塞进去了。

她眨了眨眼睛,好像在生气,又带着几分羞恼。

赵闲皱了皱眉:“别逼我把你打晕,本少爷从小到大,可没伺候过人。”

听见这句话,陈靖柳不知为何脸上泛起稍许绯红,望着赵闲的目光也偏开了。

不过她还是没张口,努力转头躲避。

赵闲倒也不耐烦,将勺子凑到她嘴边,倒是想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僵持了半晌,陈靖柳终于从转头的间隙,急声呢喃了一句:“烫!”

“嗯?..哦。”

赵闲忙收回了手,尴尬的笑了笑。

修行中人不惧寒暑,以前也没伺候过别人,他还真不觉得手里的粥太烫。

看着青年吹凉手中的粥,陈靖柳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死的,是沈武伦?”

赵闲停下动作,抬头思索片刻,点头道:“是的。”

“你杀的?”陈靖柳认真望着面前青年,眼中意味深长。

赵闲有些莫名其妙,摇头道:“岳世子动的手,我本想将沈公子带回来,延续天梭城的商道,只是还没动手,他就死在了岳进余的枪下,拦不住。”

陈靖难脸色平静,质问道:“不能杀还是不相杀?或者是怕我心怀仇恨,不想亲自动手,所以没阻拦?”

赵闲以为她怪罪自己,坦然道:“想杀,但不能杀,留下沈家直系的血脉,至少还能和天梭城搭上线。再者我只有三境,即便拼命也很难杀沈武伦。你若要怪罪我,我认,但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陈靖柳望着面前的青年,良久没有说话,看不出是失落还是释然。

“天梭城一直与沈凌山书信来往。”

陈靖柳平复了心绪,认真道:“沈凌山从不透露,即便是沈武伦也知道甚少,我更是一无所知。不过,天梭城那边认的不是沈家的血脉,而是别的东西,我可以肯定。”

赵闲愣了愣,随即转头问到:“天梭城认的是什么?”

陈靖柳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每次商队出发都会列好单子交给沈凌山,沈凌山会独自去书房封装成一封信,曾经有不听话的管事偷偷拆开了信,被烈火焚身烧成灰烬。听回来的商队说,天梭城那边只会给单子上有的东西,其他的即便是花费重金也不售卖。”

赵闲微微点头,沈家应当掌握着某样信物,比如印章之类,天梭城那边只认信物不认人。

这么一想,赵闲便觉得事情有些难办,没有信物,即便把沈家全留下也没什么用。

不过若真是如此,沈武伦的死到是无足轻重,岳进余也不会因此受到太重的责罚。

赵闲叹了口气,这些事情不是他能左右,知道了也没啥用,最多告诉朝廷让他们去想办法。

他把凉了一些的粥,再次递到了陈靖柳嘴边。

陈精柳没有再扭捏,张嘴喝了一口。

她眼睛始终望向别处,因为分神还被呛了一下,咳嗽半天才缓过来。

赵闲取了枕头垫在她脑后,将薄被朝上拉了拉,这才喂的轻松些。

陈靖柳脸上的绯色已经没法掩饰,依旧故作镇定眼神平静,只是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遭逢大难身体虚弱,吃不了太多便饱了。

见面前的青年,如同喂猪似的一直往嘴里塞,陈靖柳从感动变成了犹豫,又从犹豫变成了懊恼。

只是张嘴便被喂了一勺粥,她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正想偏头躲避,外面忽然传来的鼓点声,有远机近,从镇东关一直延续到东华城。

这不是报时的鼓点,赵闲觉得奇怪,望向窗外。

陈清秋在屋檐下站起了身,身形笔直面容肃穆。

“战鼓。”

陈靖柳终于躲过了那只魔爪,撑着间隙开口道:“战前鼓舞士气,朝廷准备出关退敌了。”

赵闲皱了皱眉,这和殿中的议论大相径庭,难不成出了差错?

念及此处,赵闲放下了粥碗,起身往门口走去。

“别去战场。”

陈靖柳急声开口,见赵闲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轻声道:“黑羽卫职责是监察境内修士,你当留守后方,防止有修士乘虚而入。战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赵闲闻言轻笑,摇头道:“我去战场做甚,只是去城中看看,不用担心。”

陈靖柳眼神动了动,轻声道:“我没担心。”

只是在望向门口时,青年早已没了身影。

东城,巍峨宫门之前,两排官兵面容严肃镇守着皇城。

小雨淅淅沥沥,从官兵的铠甲滴落,在白玉石砖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皇城外,便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衔龙长街,行人因为战鼓的响起都回到了家中。

长街可容十车并行,此时却显得十分空旷,只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跪在宫门之前。

天色以黑,城墙上宫灯摇曳。

沈雨嘴唇微微颤抖,眸子里显出宫灯的倒影,水雾朦胧。

从开始的硬闯,到哭的声嘶力竭,在但现在的沉默不言。

无人回应,进出宫城的太监侍卫,已经曾经称之为叔伯的朝廷大员,都是视而不见的从身旁走过。

即便哀求向离阳宫抵一句话,也都是充耳不闻快步走开。

一夜之间,整个东华城把她忘了,父母、兄长也把她忘了。

从小到大,她从未这般孤独过,向找个了哭一场。

但那个视作亲姐姐的了,似乎也把她忘了。

泪水滚落脸颊,沈雨抿了抿嘴,透出几分少有的倔强,挺直身子跪在宫城门口,可是泪水却止不住。

宫城外的街角,一栋楼阁的屋檐下。

赵闲撑着油纸伞,看着满天雨幕和雨中的女子。

下雨天,本来让他心情安定,此刻却再难安宁下来。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父母抛弃兄弟离心,来自亲人的背叛,想来是时间最哀最苦,却又最无可奈何的事情。

仇可报,恨可消,她最爱记仇,可这个仇她却记不了,因为那是她的爹娘兄弟。

赵闲摇头轻叹,转身离开的街道。

愿世间花好月圆终究是个愿景,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哪能事事顺心。

皇城外,沈雨这一跪,便是两天。

两天里,东华城内外发生了很多事。

岳进余回到了平阳王府,没有受伤但疲惫不堪,显然没有追上计划周全的沈凌山。

在他回来的当天,左相凌守英便以下令以通敌叛国大罪查封沈府,缉拿了沈家上下百余口人,即可发往龙涧山为永世为苦役。

龙离公主一直在镇东关,对此没有传回一句话。

沈雨依旧跪在皇城外,哪怕沈家上下被押上求车,在秋雨中出了东华。

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即便以前对她视弱仇寇的富家子弟,也只在远处看着笑话。

沈雨从最开始期盼,变成了现在的心灰意冷,无助的望着宫门,只希望能在看那个人一眼。

一眼就好,哪怕把她骂一顿打一顿,只要不在这样置之不理,视作无物。

可这个世界,似乎真的把她忘了。

此次此刻,也只有自幼养大的肥猫,还不舍的守在身旁扯着她的裙角。

或许也是在提醒这主人:雨大,该走了!

可这个天下,她又能去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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