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6日午时,伊莎贝拉打猎归来,地窖里的阿黛拉听到了动静,冲旋转楼梯那里喊道:
“猎到野猪了没?”
迟迟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伊莎亲自下来了,她靠在门边,脸色很不好。
“我丢厨房了,你吃吧,我没胃口。”
“嗯?怎么了?”
“我,撞见了两具尸体,稍南边一点的森林里,一对母子,内脏被掏空了……”
说这话的时候,伊莎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阿黛拉心里一沉,她这两天最不期望发生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谁做的?”
“可能是狼,也可能是哥布林,两者的气味儿都有。”
阿黛拉联想到老龙说的那句“吾的子民会招待他们”,心底升起些许愧疚。
“阿黛拉,如果克劳迪亚的逃难者涌入塔贡山脉,他们都会是这个下场吗?”
伊莎露出关切的神情。
伊莎贝拉或许在重获新生时对自己的身份认知混乱过一阵子,但,现在的她和过去作为人类的她已经达成一致——即便她流着恶魔的血,胸膛中跳动着恶魔的心脏,她也是个人。
阿黛拉则充满了矛盾,相比于姐姐自认为的半恶魔半人类,她则更偏向于认为自己是人。迪哥的做法让她感到残忍与心痛,可她血脉中有些部分却因此欢愉,而且,为了达成目的,现在她不能介入任何外界的事情,否则前功尽弃。阿黛拉进退两难,她很痛苦,这份痛苦不由自主地写在她的脸上。
“……恐怕是的……”
“你难道打算什么都不做?”
类似的问题,伊莎并不是第一次问
“……”
阿黛拉沉默,伊莎失望地转过头,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中。
之后的几天,阿黛拉无心学习和实验,伊莎的情绪也不高。逃难的妇女和孩子为了生存逃进山里,却被野兽撕开了胸膛,阿黛拉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她很后悔给莱托布置了无关紧要的任务,这让他归来报信的日子遥遥无期。
事实上阿黛拉严重低估了莱托的能力,仅仅过了五天,9月21日上午,“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原野,莱托风风火火地跑进终焉堡,他的神情有些焦急。
“莱托先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有什么消息吗?”
阿黛拉兴奋地跑出来,久别重逢一般喜悦。
“菲欧利的军队南下了,分三股,最近的一股在卡辛杨,离这里不过五百多里,不日就会经过乔维亚——”
“南方怎么样了?克劳迪亚——”
“基本沦陷,最后的抵抗力量退守到塔贡山脉边陲,北逃的难民撑破了刚朵拉的城门,以及,昨天傍晚,刚朵拉领主刚刚下令封锁,只出不进。现在有大批的人往东方逃难,干红小姐,你的清静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话刚说完,阿黛拉大脑一片空白,一切来得太快!
贤者山谷的众贤者当初也没有想到,南方的战事会如此迅速的烧穿整个克劳迪亚领土,波及到吟游诗人哈尔精挑细选的僻静之地。
“有水吗,我喝点水,你交待给我的事我已经悉数办完,待会儿和你细讲。”
其他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尽管在桌子前,莱托先生拿着几张纸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些天他在刚朵拉的收获,阿黛拉完全听不进去。
“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这座城堡和这片土地,法律上属于旧帝国,不属于现在的——”
“先生,先别说这些事情了。”
“嗯?”
“请帮我想想办法,如果我继续呆在这里,一定会被蜂拥而至的难民发现,如果我离开这里,我就违背了与巨龙的约定,而且……那些难民……”
“哼……”
莱托先生罕见的沉默了,他长呼一口气,把手架在桌子上,托着下巴,注视着阿黛拉,
“实话实说吧,我也没辙,干红小姐。如果你看重那些难民的生命,这事情就没有解决办法。”
“你难道想让我对难民下手?”
莱托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指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河源平原。
“这片平原,未来几周之内会挤满逃难的人,他们会在山边伐木,在河边取水。因为可怕的传说这里一直没有人居住,但你觉得将要饿死的人会在意这些吗?时间久了,自然会有人注意到这座荒废的孤堡,等到那个时候,一切都迟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
“阻止伤亡的最好办法是制造恐惧,凌驾于饥饿之上的恐惧。你要让这里变成令他们闻风丧胆的地方。”
“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你还不明白吗?小部分的牺牲是必须的,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你现在不能暴露,可以借刀杀人,若山中的巨龙听你的,你就让它出马。”
莱托说得轻描淡写,甚至有些兴奋,一旁的伊莎眼神凌厉起来,几乎要把他摁在地上。阿黛拉也没想到莱托是这样的想法。
“你真以为我是恶魔吗?你想见识龙的面目也不必说出这种话。”
“呵,你误会了,干红小姐,与龙无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千百年来到处都在上演,怎么成了恶魔的特权?你们太年轻,很多时候你必须做出违背教条的选择,这是担当与眼界的体现,先生说你是这片大陆的未来,你这点觉悟都没有,拿什么跟你的敌人抗衡?”
“可这也太自私了……”
“我不了解你的价值,干红小姐,但我相信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的判断,你比你想象的更重要!既然你要找寻真相,就要破除你眼前的一切阻碍!”
莱托先生声如洪钟,震得桌子都在发抖。阿黛拉和伊莎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在她们眼中莱托一直是假正经摆架子的做派,但刚刚这番发言发自肺腑,让她们看到了莱托的另一面。无论她们赞同他的做法与否,莱托的确有着不一样的眼界与胆魄,以及对责任的忠心。
“他是对的。”
阿黛拉的脑海里响起姐姐的声音。
“可是……”
“我并不是在劝你照他说的做,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我希望你慎重,不要再犯你以前犯过的错误,也不要犯我以前犯过的错误。”
阿黛拉明白姐姐话中的深意,她说得没错,选择必须慎重,怜悯不能成为理智的束缚,而理智也不可至于冷血。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阿黛拉还在沉思,伊莎站了起来,她有些激动,
“我们可以进山,让他们在这里安家,实验的场所我们可以想想办法。”
“毫无意义,这么多难民在原野上吃什么?只要山里的家伙们攻击人类,他们就无法进山采摘打猎,在这里安家只是给自己造好坟墓而已。”
“那……阿黛拉,能不能和迪哥……”
“不可能,一旦塔贡山脉变得比传说中温和,它和它的子民就失去了最后的庇护。”
阿黛拉摇了摇头,伊莎顿时蔫了下去。
“哦,诅咒之山的……原来是这样……既然这样,你们更没得选了。”
“……”
三人陷入了痛苦与焦躁的沉默,莱托和伊莎看向阿黛拉,他们在等待她,等她做出最终的选择。
“嗯……如果难民被赶往南方,他们一样没有出路,对吧?”
“他们还可以从罗德湾渡去林姆巴克——”
“莱托先生……”
阿黛拉用诚恳和审视的眼睛看着莱托。
“好吧……恐怕是的,克劳迪亚人除了被奴役,已经没有多少希望了。”
“呼……”
轻轻的呼吸声,阿黛拉低下头,
“我决定了,我们哪也不去。”
时间凝固了,房间里静到可以听见呼吸,连窗外的丽兹都听到不对,扑腾着翅膀停在窗沿,歪着头向里看。
伊莎喜上眉梢,莱托又惊又急,索性站起来走到阿黛拉面前。
“你到底怎么想的?”
“这个局面只有一条出路:尽早找到去魔域的方法,即使是一个转机也可以。那样我就有筹码和迪哥谈判。就让难民来吧,等他们踏足这座城堡时,无论怎样,都只会看到一座空城。”
“你肚子里那点可怜的东西,等你搞懂空间魔法怕是太阳都熄了!妇人之仁!简直是愚蠢!我跟你说好,到时候你要是被发现,我立马回龙国,和你撇清联系。”
莱托脸都激动得发红,阿黛拉则很平静。
“莱托先生,静观其变吧,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你也许是对的,但我若自己都没有尽全力,绝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牺牲无辜者的性命。”
“呵。”
莱托先生摇了摇头,
“我该说的都说了,这是你们自己的决定,就算到时候你们自立为领主被帝国围剿也跟我无关。”
说完,莱托推开门出去了。一旁的伊莎凑过来,对阿黛拉的决定表示赞赏。阿黛拉有些发呆,她面前不远处摆着之前莱托从刚朵拉归来时收集到的情报,里面还夹着一张不知从哪撕下来的一页。
上面的一行字,写道:
“有趣的是,伊斯特伍德家族消亡之后,因为塔贡山脉山林中涌动的黑暗,西尔玛公爵未能收回终焉堡,河源平原到塔贡山脉东麓的大片土地法律上仍归伊斯特伍德家族,也即旧帝国所有。”
结合刚刚莱托那句随意的讥讽之言,阿黛拉若有所思。
天色渐晚,今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阿黛拉一个人坐在古堡角楼的尖顶上,看着鲜艳的晚霞发呆。尽管做了选择,她内心的矛盾丝毫未减,因为她的选择,实质上是一种逃避,逃避内心的自我谴责,逃避选择带来的代价。
未来像天边的云一样飘渺莫测,给她的压力却和漆黑的山一样沉重。总有一天,她要做出真正的抉择,而那个抉择,将决定这片大陆的命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