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纳兰西京往东走,过西拉木伦大草原,沿着额古河床一路向东北方,一千八百里外便是野老山北麓。马鸣河在此发源,柳江最重要的支流,流金河从此向南咆哮奔腾,最终在南陈国境内汇入柳江。
“天下十分水,七分出野老。”坐在踏火红牛拉的大车上的顾向山指着远方,记忆飘的更远:“五十年前,我和你三外公追随两位兄长出夜魔城,一路往东过接天岭,拜会岭南的圣城天刀叶问斋,一战之后,大师兄踩着叶问斋的肩头成就大宗师之名,那叶问斋的儿子叶斩当年还只是个十来岁岁的年轻人,如今却已是统帅北赵帝国西路边军的招远大将军……”
“离开岭南,一路向北,就在女儿国中,大师兄遇上了大嫂,那时候的大嫂还是女儿国主,风华绝代让人不敢直视,他们两个不打不成交,从切磋武道开始,日久生情,终于结下白首之盟。当年大嫂禅让帝位,与大师兄一起放马江湖,我们几个人着实渡过了一段好不快意的时光。”
原来大外公的妻子是那时候认识的。这位大奶奶能跟大外公谈武论道以至于惺惺相爱,想来武道境界也不会低了。陈醉骑着红颈黑驼守在牛车旁,听的很认真。思绪随着顾向山的话语飞扬。
只听顾向山继续说道:“直到后来第一次莽山论道,大师兄败在云空寂之手。”
“大外公败给云空寂?”陈醉惊讶之余打断青狮帝的话,侧身问道:“四大宗师齐名天下,难道也分高低?”
“否则,又怎会有云空寂天下第一之名?”顾向山继续回忆道:“当年大师兄一招之差败于云空寂,双方约定二十年后莽山再论道,那之后他心中极为不服,一心想要超过云空寂夺那天下第一的名头,从此更加醉心武道,却因此冷落了身怀六甲的大嫂,甚至于大嫂临盆之时,他却仍在潜心修炼,大嫂伤心欲绝,赌气带着刚出生的儿子离开,却不意遇到了她生平最大的对手。”
“大外公原来还有个儿子?”陈醉惊讶道。
“现在没了!”顾向山眼中闪过一抹怒色。
“可是跟大奶奶遇到的那个生平大敌有关?”同坐在车上的霍明婵用毫不掩饰的女儿声问道:“这人是谁?”
“便是与大嫂同出五凤池的镜空月。大嫂当时正处于产后最虚弱时,交手不敌后被镜空月抢走了那孩子。”顾向山语气沉重:“后来大师兄赶到的时候,那女魔头已经逃走,大嫂不顾身受重伤拼命追赶,却直到两年后才在炎都找到镜空月的踪迹,发现她的时候并没能找到那个孩子,大嫂问她要孩子,女魔头告诉大嫂,孩子两年前便被她摔死了。”
“这个女人真恶毒!”霍明婵气的胸脯一起一伏。
陈醉却一皱眉,问道:“当年大奶奶与那镜空月之间谁高谁低?”
“应该是难分轩轾。”顾向山语气带着迟疑:“大嫂当年也已是宗师境界,那镜空月却还没有资格参加莽山论道,比较而言,或许还是大嫂要强些。”
“但当年一战,大奶奶却输了,而且一败之后修为倒退到超品移山境界,我说的可对?”
顾向山颇为意外的看了陈醉一眼,点点头道:“半点不差。”反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陈醉道:“您先前说大外公遇上大奶奶的时候她还是女儿国主,我记得曾听人说起过女儿国的规矩是禅让制,五十岁之后便不能担任,历代女儿国主都是由五凤池当代最强弟子担任,大奶奶与镜空月是同门师姐妹,既然能担任国主自然是强过了那女魔头,二人在炎都碰面,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那镜空月自知多半不敌,所以故意说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乱大奶奶的道心,也并非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顾向山面露沉思之色,点头道:“或许也有你这一说,但当时大师兄已经发动所有力量打探那孩子的消息,敢说只要那孩子还活着,便一定能够找到。”颓然一叹,又道:“当年大嫂的确败在了镜空月之手,尽管大师兄及时赶到惊走了那女魔头,大嫂却说什么都不肯跟他一起走了。”
“当日我到夜魔城的时候,大外公拿出五十年积累下的珍贵草药,请红鸾姥姥炼制了一枚还天丹,那枚丹药本是他为大奶奶准备的,对吗?”陈醉脸上带着愧意说道。
顾向山点头道:“是的,所以当时我和你外公才会反对他那么做,但他终究还是把还天丹用在了你身上,不过你也大可不必为此心怀愧疚,其实我们都清楚,大嫂最恨大师兄的原因并非武道境界倒退,而是因为那个孩子。”
陈醉默然额首,虽然明知事实如此,心里头却还是不免感到愧疚又感动。
顾向山接着道:“大嫂走后,一段时间里,大师兄痛苦难当,唯有醉心武道来麻醉自己,他带着我们遍行天下,从炎都到西京,当年我们便是从这里走过来的。”
“那年西戎汗国出了个绝世天才,世人称白莲生佛,便是毘伽罗,五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比丘,一身白色僧衣,站在西京大校场中央的台子上,与天下高僧辩经论禅,一较量便是三年,禅武合一令草原诸部奉养的高僧大德尽皆拜服,大师兄那时候疯了一般寻找天下高手较量,自然不会错过这位白衣佛,二人交手,九天九夜不分胜败,白衣佛修成了九重大日吠陀心经,有无量金刚护法真身,大师兄也奈何他不得。”
前辈风采令陈醉心醉神迷,听的神驰不已。趁着顾向山喝水的功夫,插言问道:“大外公那个时候已非常态,他又是怎么恢复过来的呢?”
顾向山道:“此事还要多谢那毘伽罗。”
陈醉道:“无事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看来大外公是受了吠陀佛法的启示。”
霍明婵不以为然道:“世人愚钝,把仙佛当成至高无上的神,却不知仙佛其实也是人修成,大外公已经是大宗师境界,与仙佛无异,破空便可飞升的人物,怎会求什么佛来开悟?”
“婵儿这句话说得好!”顾向山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大外公何等人物,什么佛宗道法都是小成之道,又怎能点化已经通大成之道的他?当年他之所以能明悟过来,却是因为与毘伽罗打赌输了东道,陪着那白衣和尚,赤脚行走于世间三年,回来后便大彻大悟,五气调和,一心种药,不再痴迷于天下第一的名头。”
“大外公真了不起!”霍明婵感慨的:“逐风万里客,田间一老农,拿起放下,原来如是。”
“这位白衣佛更了不起。”陈醉慨然一叹,道:“满天仙佛无义士,唯有人间藏真佛。九天降劫若等闲,万世经轮一伽罗。大外公这几句山歌道出了他的境界,也道出了大外公对这位吠陀宗师的钦佩。”
顾向山道:“从这里再往前会经过一个牧民村落,这个季节,青壮年会赶着牛马去远方的牧场,老人和孩子留在村落里耕种河套里的田地,咱们离开西京快两个月了,这一路都没怎么好好休整,到了前边的村落便停下休整一日,过了那村子,再往前不足百里便到了野老山北麓,到了那,我这匹识途老马便没了作用,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霍明婵在牛车上站起身向前方眺望,笑道:“说起来这小往生去前面探路也有一阵子了,是不是被那牧村里的少女留下招了女婿?”又道:“四外公讲了这么精彩的往事,可惜他却没能听到,回头我说给他听的时候要一天一段的说,急也急死他。”
前方一道黑点由远及近,正是往生骑了头白唇毛驴飞驰而来。到了近前,飞身跳下毛驴,一句话不说,先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才道:“都打听清楚了,四外公说的没错,前面的确有一处村落,而且还没有荒废,村子里人口不少,炎龙族和西戎族都有,咱们运道不坏,正赶上村里的大户要办喜事呢,那家的主人已答应给咱们这十几个人提供落脚的地方和吃食。”
顾向山微感诧异:“怎么还有炎龙族人?”
往生道:“这里虽然是西戎汗国的尼婆部所属地界,但算起来其实距离北赵的落日城还更近些,尼婆部的大队人马不敢贸然过来,小股队伍又担心遇上山戎部和马匪,所以很少来这边过问税赋和人丁等地方事宜,而落日城那边距离这儿说近其实也不近,约有六百里之遥,中间还有一条国界,所以这个地方就成了三不管的地方。”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时间久了,便有了炎龙族人爱这里没有苛捐杂税,跑来开荒种田,算上原住的西戎族百姓,前面村子的人口便渐渐多起来,就连附近的山戎族人也被吸引下山,到这边做些以物换物的买卖,所以,现在那个地方早不是四外公你们当年路过时的样子啦。”
当年的小村落已经发展成一座繁华的边界小镇。陈醉一行十余人穿过镇子口的土墙,来到镇子中心的街道,在往生的带领下径直走到一户高墙大院的人家门前。只见那大门上贴了红喜字,门口挂了红灯笼,看样子像是要办喜事。
霍明婵还没见过这个,特别兴奋,立即说,宁可多休整几日也不要错过这个热闹。陈醉看着冷冷清清的大门口,怎么看都缺了些办喜事的氛围。不由暗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