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降落在景栋的山脉中,掩藏好行迹后,苏昴跟着这一行人换乘皮卡,匆匆自山脉回到景栋的小旅馆,这一折腾已经是半夜两三点。
好在萧绥接他之前就处理好他落脚的事,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的旅店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见他们回来,老板娘从柜台下的塑料盒里取了钥匙,领着两人往楼上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缅语叽里咕噜地说什么,语气不太好,看样子是在埋怨他们回来的太晚了。
萧绥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衣兜里抽出两张绿色的美钞扔给她,老板娘欢天喜地领了钱,也不抱怨了,径直把苏昴和林海领上三楼的客房,给了钥匙,回房间睡觉了。
林海打开房门环视一周,这是标准的县城宾馆双人大床房,和苏昴在仰光住的带客厅阳台的豪华套房相去甚远,惊奇道“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他横看竖看,萧绥也不像缺钱的,只当萧绥要故意给自家老板尝些苦头。
萧绥不甚在意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你不懂吗?”
这个旅馆的位置颇为奇妙,与景栋唯一的四星级酒店呈现西北东南对角状远远隔开,几乎处在城市的最边缘,与姜瑶和秦潇漫目前所在的村子相隔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
而从那个四星级酒店开到这里姜瑶他们的村子,得用上近两个小时。
要不是西欧利那个蠢货满脑子黄色废料,瞒着她定下这间小破旅馆,她又怎么会住在这种破地方
苏昴没对住宿环境发表任何意见,扬眉问萧绥“那你住哪里?”
萧绥顿了顿,唇角微翘,戏谑道“楼下。”
苏昴点点头,扭头对林海的话表示认可“咱们可以换个地方,我也觉得这里环境不太好。”
林海掏出平板道“老板,这附近有个四星级度假村,可以提供带客厅的套房以及室内外游泳池,我现在就可以跟他们联系,马上入住。”
苏昴看到这屋子就紧皱的眉头稍稍缓和,颔首示意他立刻联系。
萧绥挑挑眉,慢悠悠地走到苏昴隔壁的房门前,在那两人直直的注视下打开房门走进去,直到关得就剩一条门缝了,她才恍然想起来,从门缝里挤出个脑袋,笑吟吟道“抱歉,我有点健忘,刚想起来我就住隔壁。”
说罢,利落地关上门。
她的道歉看起来毫无诚意。
苏昴挥开傻了眼的林海,大步迈进房间,道“今天太晚了,先在这先应付一晚,换酒店的事明天再说。”
林海看自家老板那快活得恨不得跳起舞来的轻快背影,破天荒地开始嫌弃起老板。
聪明人变蠢货,一个女人就够了,夭寿哦。
窗外是寂静的夜,星光微弱,也没什么灯火,黑得怕人。
听到隔壁有人出去的声音,萧绥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进”
卫生间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苏昴在洗澡。
这人也太不设防了。
萧绥哑然,悄声关上门,环视一圈
床单被套都是新的,晾衣架整整齐齐地挂好一排衬衫西装,电水壶被嫌弃了,可怜兮兮地缩在一边,床头柜上已经摆好一排斐济矿泉水。
这人真是……
萧绥一扭身坐到床边,长腿搭在床沿上,百无聊赖地拿起放在枕边的inle,出乎意料,开着的正是本看了一半的人间词话,她退出来再看,紧挨着的是日文版的罗生门。
她指尖一顿,将inle扔在一旁,掏出自己的平板,网络上已因下午那个射杀平民的高级将领炸开了锅。
因这次事件中误伤了两名美籍游客,美驻缅大使馆在事出不到两小时后就迅速给出回应,表达对缅人权困局不满的同时,给缅方施加压力,要严惩凶手,清理军部等等。
网络上的各类消息铺天盖地,甚至还有人调出凶手一系列相关信息任人围观,其中还包括了一些涉毒、博彩和走私活动,民怨沸腾。
“……愤怒的民众认为自己被政府愚弄了,仰光地区出现大规模示威游行活动,希望政府能做出解释……”
苏昴踩着劣质的一次性拖鞋踢踢踏踏地从浴室里出来,他头发只吹了半干,发梢还有些湿漉漉的痕迹,身上随意披了件浴袍,大大咧咧地敞开好大一条缝隙,隐约能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
萧绥的目光自他身上一掠而过,最终将目光盯在他的面孔上。
她关上视频,道“我们谈谈。”
她似乎也刚洗完澡,新换了短袖长裤,短发还湿润着,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橙花香。
苏昴眯了眯眼,不满道“现在这么晚,你还敢孤身进男人的房间”
萧绥似笑非笑,戴着露指战术手套的掌下瞬间弹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她指尖一动,那匕首便在她纤细的手指间上下翻飞,跳起轻快的舞步。
“你现在受我保护,老板。”
苏昴一窒,坐在萧绥身边,无奈地微微抿唇,道“说吧,什么事?”
萧绥的目光自他面上一顿,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她目光深黑幽暗,偏偏有星光闪烁,望进至深至暗处,亦是星芒最盛处,眼波流转间,惑得人魂醉骨酥。
苏昴被她那奇异的目光盯得心惊,甚至有种深陷其中无法挣脱的错觉。
萧绥却放过了他,往身后的床头一靠,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垂眸道“你玩弄民意左右舆论的手段,和腾林将军一样高明。如果在政坛,肯定是一位出色的政客。”
听萧绥的“夸奖”,苏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不过面上仍强装出一副不甚在意模样道“区区一些小伎俩罢了,不足挂齿。”
扬起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
看得萧绥一阵脑壳疼。
这人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她严重怀疑这人根本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指尖轻点屏幕,于是女新闻播报员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愤怒的民众认为自己被政府愚弄了,仰光地区出现大规模示威游行活动,希望政府能做出解释……”
萧绥冷笑一声,道“所谓的政治天才,难道不就是把自己的意志变为民众的意志?”
苏昴附和着点点头“侏儒言葉么,说得很有道理。”
说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尤其重点地在她的唇上转了一圈。
看样子还有些扭扭捏捏的羞涩。
……羞涩?!
萧绥无语。
她发现了,这人完全在状况之外。难不成,他以为她这么晚来他房间是为了
萧绥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神经“嘎嘣”一声,断了一根。
她故意沉下脸,一板一眼道“苏昴,华裔,生于国,成年后随兄长到北美发展,公司的少董,著名的……军火商人。”
这是苏昴曾有意无意向她隐藏过的个人资料。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天黑桃伤你是遭人算计,并非有意,你大可不必费尽心思地想要报复我。”
她微微抬起下颌,笑意温软而不带任何情感“黑桃愿意免费保护到你离开缅甸,算作补偿。”
苏昴原本光彩照人的脸黑如锅底。
他怒极反笑“好啊,那我还平白省了钱。”
萧绥唇角的笑意渐冷:“说实话,相较于报复我,我更想知道你另外的真正目的……缅甸这穷乡僻壤,显然不值得动辄百亿单子的公司少董亲自跑一趟……你想借我当跳板,联系上谁……”
说着,她手中的匕首“刷”地挽出一道刀花,电光火石间,紧贴着苏昴的脖子飙射而出!
匕首在空中滑过一道冰冷的光弧,“碰”地一声插进墙壁上挂着的电视机。
苏昴扭头望去,半个匕首都没电视屏幕中,可见力度之大。
他下意识抚上脖颈,没有黏腻的鲜血,却冰凉一片。
“你是这么想的?!”
苏昴这句话几乎咬牙切齿了。
她大半夜不让人睡觉,原来就是威胁加刺探!
他满脑子仅剩的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怒意上涌他从没想过利用她!
她却耍着刀恐吓!
看她眯着眼,目露判研,手放在腿侧,那姿势看似放松,实则浑身紧绷,苏昴毫不怀疑,若他有任何异动,萧绥会立刻从后腰抽出一把枪或者从腿侧再扯出一把匕首,把他的脑袋和上个匕首一齐钉在墙上。
苏昴的薄唇抿得死紧。
出乎意料的,他忽然觉得那冰棱般冰冷刺骨的视线莫名地软了软。
而苏昴那一股一股往脑壳上跳的怒气兵败如山倒,在那一软间泄了个干净。
只剩零零散散的不满一小股一小股地冒着泡泡。
他磨着牙,一把拽住萧绥的手臂,把她扔到床上,趁萧绥没来得及反应扑到她身前,在她正上方撑起身子
他好像有点了解到她的喜好了。
她喜欢他微微抿唇的模样,似乎是因为脸颊的弧度更柔和,咄咄逼人的气势消减,少年感更强。
眼下是她光洁的额头,挺秀的鼻梁和神色平和的眉眼。
他本想说什么的,鬼使神差,做的第一件事,却是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她睫毛一颤。
刚欲抬手,被他死死按住。
只听他低声道“我以为……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不待萧绥说话,他生怕她反驳似地气势汹汹道“你别不承认,要不然也不会故意撩拨我。”
那人眼神凶神恶煞,耳边不知何时爬上一圈毛茸茸的粉红色,惯来凌厉的棕色瞳孔也柔软下来,凶神恶煞就变成了色厉内荏,毫无威慑力。
无意识鼓起的脸颊看起来非常适合伸手蹂躏。
萧绥哑然,她轻笑一声,神色彻底放松下来“我还真没想到……”
因苏昴没来由的死缠烂打,她脑子里的剧本正朝着各类阴谋论一路狂奔,甚至再次祭出九幽星河目刺探,没想到这人的脑回路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完完全全不讲利益,甘愿被荷尔蒙驱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
让她平白做了无用功。
所以她才是个蠢的对吧?
萧绥牙有点疼。
被自己气的。
苏昴见她那副不忍卒读的表情,哼了哼,嫌弃道“馬鹿。bakajanain”
说着,还伸手敲了下她的脑门。
轻车驾熟,极其自然。
他们这才第二次见面!
根本没有这么熟吧?!
萧绥却顾不上这些了,日语的发音全部是小口型,说着再气急败坏的话也毫威慑力,他这声犹带着点气恼带着点嫌弃的“”听起来更像一只大猫在她身侧收起爪子,“喵喵”地撒娇。
这特喵的简直就是会心一击!
萧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砸得有点懵。
见萧绥不说话,苏昴索性扑在她身上,八爪鱼似地搂住她,将她困在怀里不让她走。
萧绥第一次遇见这种甜糊糊又黏糊糊的男人,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那人毛绒绒的脑袋凑在她耳畔,声音沉沉“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久到几乎以为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混事,所以才不小心把你给弄丢了。”
最后两句话,喃喃不可闻。
萧绥听得轻轻倒吸了口气。
她扭头,那人已经缩在她身侧沉沉睡去。
毫无防备的姿态。
萧绥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