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康一脚将那女人踹到一边,骂骂咧咧地系上腰带,地上半死不活的阳琛松了口气,彻底昏死过去。
杨树凯看着苏昴紧追着萧绥出去的背影,下定决心
那女人的手段太过高妙,她不言明到底想要什么,吊着他的胃口,若想与她交易,定然先救地上那一男一女,哪怕事后他因无力支付她提出的价钱而放弃交易,她救人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杨树凯明知,这个名叫萧绥的女人,心思太深无法琢磨,与她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她摆在鱼钩上的饵食太诱人了,诱人到哪怕被她活生生剥下一层皮也心甘情愿。
就算到时候交易终止,黑桃也算欠了他一个不小的人情。
黑桃的人情有多值钱,看姜家不就明白了?这可是“荫庇子孙”的好事。
杨树凯从木椅上起身,缓步走到萧绥和苏昴身侧。
桑康也不蠢,看杨树凯跟在苏昴两人身后,斜眼打量着苏昴和萧绥,向杨树凯问了一句泰语。
杨树凯点点头,然后对着苏昴朝桑康伸手一引:“苏先生,这是黄先生,您这批军火的真正买家。”
苏昴因桑康刚才的行径,已经对此人厌恶至极,自然不肯先伸手握手以示友好。
而桑康才不管苏昴示好还是示坏,他冷笑一声,直接用英语向苏昴质问道:“刚才是你开的枪?”
苏昴那性子便不用说了,亦冷笑着应了:“不错,正是我。”
杨树凯看桑康愈发阴沉的神色暗道不妙,忙清了清嗓子,道:“苏先生远道而来,来者即客”这话虽然对着苏昴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桑康听的。
杨树凯也给苏昴找了台阶下:“苏先生只是一时手痒,本来无意伤人,但枪支走火……请苏先生放心,我们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但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买家临时换了人?”苏昴这人根本不知道收敛为何物,杨树凯带着桑康退让,苏昴便打蛇随棒上,步步紧逼。
杨树凯神色微变,目光落在装木头人的萧绥身上,威胁之意明显:“苏先生,您不要太过分,咱们的交易……”
杨树凯的想法很简单,交易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双方的,萧绥既然可以威胁他,他自然也可以反过来掣肘萧绥。
“不要说什么咱们,我说的是这一庄交易。”
苏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将重音咬住“这”字上,意在提点杨树凯,不要为了桑康的事,蠢到让他自己血本无归。
“地上的人”
杨树凯暗自冷笑,看苏昴对萧绥的紧张程度,能掣肘萧绥,肯定能顺势拿捏住苏昴。
“杨先生,一直听说您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苏昴微微俯身,凑到杨树凯耳边,附耳低语“您该明白,我也是个聪明人,对于真正上心的,自然会安然妥帖地放在怀中揣着,怎么可能拿出来见人就到处炫耀?”
“女人惯来喜欢高看自己,您本该清醒些。”
杨树凯不敢置信,一抬头,猛然看到正安静望着这里的萧绥,却见她嘴角也勾起似有若无的微笑,在杨树凯看来,这微笑简直就是在讽刺
他的目光移向苏昴。
槽牙咬紧。
他棕色瞳孔里的眼神和萧绥刚刚的神色,居然……居然出奇地一致。
狡猾精明的捕猎者……和独属于他的冰冷凶猛的猎物。
绕是杨树凯半生风雨沉浮,大风大浪经历不少,今天被这两人拿捏地团团转,仍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顺带生出种他们本就是天生一对的荒唐感。
真讽刺。
这是猎人和野兽博弈的专场,他们是绝对的主角,其他人则是他们可以随意拨弄的卒子和随时被付之一炬的炮灰。
或者,抓住机会,扶摇直上?
没错,他一直都是最优秀的投机者。
想到此,杨树凯故作难色,冲桑康摇了摇头。
桑康面上阴狠之色一闪而逝,他清了清喉咙,终于换了副笑着的面孔,不过这笑容混合着戾气与几分胁迫的味道,实在和友好挨不上边“苏先生,关于您的问题,我稍后会回答您,不过,现在先让我处理了地上这两个,您看如何?”
桑康的手下显然比杨树凯的手下要聪明得多。
或者说,动辄杀戮对于他们已经是日常,根本不会顾忌什么人伦道德,不少人听他这话,已经像闻到血腥气的鲨鱼一般,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去摸身上的枪
趴在地上的唐糖神色惊惶,抖若筛糠。
她那张漂亮的脸孔刚刚被掴了一掌,半边脸高高肿起,脖子上全是青紫的掐痕。
她跟桑康相处了小半个月,早已摸清这帮人的秉性,与其说是人,不若说是疯子更为贴切,更可怕的是,他们不但是疯子,还是一群拿着枪可以肆意屠戮性命的疯子!
她不傻,自然看出苏昴和萧绥一行并非善类,但至少他们尚有理智衡权利弊,不会任由自己沉溺在杀欲与施暴欲的快感中无法自拔,毫无做人的底线可言。
一群会不定时发病虐杀活人的疯子和为钱杀人锱铢必较的商人……两相对比,后者倒也没那么可怖了。
求桑康没什么用,那群疯子不若常人,别人越哀求越乞怜他们杀人的手段越暴烈残酷,还不如赌一把
唐糖是个聪明的,她听这几人对话,苏昴和桑康间的对话火药味浓重,万一苏昴不应她,桑康极有可能恼羞成怒将她当场格杀,而杨树凯一直在中间周旋,似乎又与苏昴一行达成了什么交易,说话颇有底气。
再者,她在这住着这几日,曾与杨树凯有几面之缘,这位杨司令一直都给人的感觉温和儒雅和善可亲,唐糖权衡之下,当即哆哆嗦嗦爬到杨树凯脚下,哀哀求道“杨先生,求您救救阳琛……阳琛是二叔的人,最得二叔器重,我一条贱命,死活都无所谓,可阳琛他与我本没什么交情,救我全是看在与小花的交情上您要救了他,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是花雪的人?”杨树凯皱起眉。
唐糖点头称是。
风尘之地消息流通最快,她在这地界混了两三年,诸多传闻也曾听过一些。
花雪人长得美艳漂亮,是勐腊这一代最有名的鸡头之一。
但她说这些话,目的不在花雪,而是花雪上面掐着勐腊四成红灯区的黄大小姐。
黄映域的大姐。
杨树凯曾经的主人。
一个让杨树凯只带着几百人也要跑到仰光,从政府军眼皮子底下把人抢回来的女人。
一个可以让杨树凯甘愿放弃性命的女人。
这个黄映域!
杨树凯暗自恼恨起来。
黄映域本是上世纪莫来山掌寨当家的小儿子,汉缅混血,自小就深得其父喜爱,被养出一副无法无天的混账性子,动辄杀人根本不顾场合,缅甸人多信佛,哪怕是做那些最见不得人的生意的,也对僧人十分尊敬,而黄映域疯起来连高僧活佛都敢杀。
其父死后,他与兄长大姐厮杀一番,因实在不得人心,独自一人吞并其父所有产业的野心落空,节节溃败,再加上政府军追击,最终带着他父亲的亲卫数千人狼狈败走于泰缅交界。
也是那时,杨树凯作为黄大小姐最信任的亲卫,趁机狠狠在背后插了黄大小姐一刀,叛出黄家,换旗易帜,自立为王。
自此,整个金三角,算作黄家两兄妹与杨树凯,三分天下。
黄家三兄妹早已没有了什么兄妹情分,各自之间势同水火,虽然这一次黄映淳不知为何答应帮桑康牵线,甚至联系了杨树凯帮忙,但身为最重要的中间人仍避而不见,足以见其中端倪。
杨树凯对黄映淳为何不来一事心知肚明,可苏昴并不清楚其中因果,所以他刚刚才借此吓苏昴一下,想试探试探这苏昴到底有几分本事。
不成想,反倒被对方拿捏住了七寸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将这两人从桑康枪下救出来。
黄大小姐性格暴烈,最忌讳别人动她的下属,杨树凯当然乐得看黄家兄妹内斗,但如今既得黑桃和ee公司相助,今时不同往日,他也该借机见见故人,为以后早做打算。
虽然同在一个地界,却近二十年没能再见对方一面了。
二十年……
人生又有多少个二十年?
地上这两个,可真是他的福星。
杨树凯耐下性子温声安抚地上的唐糖“你莫怕,且先从地上起来。”
他一挥手,让警卫把地上瑟瑟发抖的唐糖扶起来,桑康看这一幕,怒不可遏“杨树凯,难道你想在我手里抢人么?!”
杨树凯不紧不慢地瞥向地上的阳琛,反问“你不知道那年轻人是谁?”
“我管他是谁?!我要杀他没人能拦我!”
这么多年了,居然一点长进都没有。
杨树凯压住心中鄙夷,耐着性子道“这是黄映淳身边的人,又颇得器重,已经给我送了有小半年的货,你也知道,现在外面查得紧,招人不容易,杀一个就少一个,平日里送货的总共就两个人,多杀几次,咱们也不用吃饭了。”
“再说,今日你能拿到这批军火,全靠黄映淳从中牵线,现在不宜得罪他。不如卖黄映淳一个人情,将这人带回去由他处置,这样你来我往,以后走动也方便。”
桑康目光变幻,冷笑道“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替我着想?”
“这一批军火,比市场价足足贵了五成,其中三成是你二哥拿的,另外两成,是你二哥请我帮忙……”
杨树凯慢悠悠地搓了搓手指。
他虽然不知道桑康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黄映淳帮他的,但总归会顾虑几分。
见桑康脸上掠过一丝迟疑之色,杨树凯知道自己猜对了,又补充道“我不像你们,沾那些东西,来钱来的快。我手下上千口人要吃饭,钱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桑康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已经听进去了,他眼珠一转,骤然拿枪指向被警卫扶着唐糖,冷笑“那她呢?她可不是什么送货的吧?”
杨树凯当然知道怎么说能让桑康放过唐糖。
他静默一瞬,答“我想见大姐一面。”
桑康阴阳怪气地“呵”了一声,嘲讽道“她现在在金木棉乐不思蜀,可不一定想见你。”
虽然说着这话,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枪。
杀了这个女人虽能解一时之气,但桑康更想看杨树凯去他大姐那里碰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甚至被暴怒的黄大小姐一枪打死
杀人他已经杀腻了,诛心才有意思。
阳琛和唐糖不能动,那就剩这个苏昴了
桑康将目光转向苏昴,面上一派森然。
苏昴迎上他的目光,嘴角骤然剔起个寒意凛冽的弧度:“桑康先生,看来现在可以好好谈谈咱们的生意了。”
桑康接道:“正有此意。”
杨树凯见此,下意识看了眼萧绥,她脸上表情波澜不惊,一时也猜不得她的心思,只先转身对警卫道:“找人帮他们处理下伤口。”
顿了顿,他朝竹屋的方向伸手一引,复道:“两位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