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愁云，挡住了月光，黑压压的夜幕，阴沉得想要下雨。

老王头到底没放下心来，跟女孩打个招呼，便一路小跑地去向冷风吹来的地方，欲要赶在下雨之前，探个究竟。

铃铃铃的下课铃声准时响起，仿佛尾随着老王头的脚步将至，从课室到达校门口，全程一共八百米出头的距离，李沐踩着下课铃声出发，总计耗时不过五分钟，他便一口气跑完了全程，气喘吁吁地立定在女孩面前，就像一个着急报道的童子军。

看着男孩的一副囧样，女孩呵呵地笑了起来，一边拿出手帕帮他擦汗，一边暖声跟这个大汗淋漓的小鬼说，不用那么焦急，姐姐有的是时间，不差那一小会儿。

小鬼则大言不惭地回应女孩，说，还是因为姐姐你，都那么晚了，你还要来，而且等下还是一个人回去，月黑风高，万一遇上了色狼怎么办？不赶紧把你打发走，我怎么放心？

面对这一连串咄咄逼人地发问，女孩习以平常地轻轻一笑，便将这个盛气凌人的小鬼摆平了。

一如往常的无数个月夜那样，仿佛已经成了惯例。

小鬼满脸不奈地说，等下回去小心点啊，到家了以后，记得给我发个短信，不然我会整晚睡不着的。

女孩还是呵呵地笑，望着小鬼的脸，笑着说，知道啦知道啦，小沐妈妈桑，告诉姐姐，今天过的开不开心嘛？小沐有没有好好学习？

小鬼楞了一下，想起了马卡连，以及自己被调出重点班那档子破事，连忙扯开了话题。

然而，绕开了话题大王马卡连老师之后，话题一下子便变得乏善可陈，其实也没多少可谈的，来来去去，无非就是那几样。

要么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什么的屁事，再要么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什么的屁事导致了今天发生的什么什么屁事，再再要么就是，今天这件什么什么的屁事，可能会导致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什么的屁事。

周而复始，仿佛无限循环，简直就像一个混字数的作者，说的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连小鬼自己都觉得无趣，但女孩却很乐意听，而且百听不厌。

当小鬼一一说完关于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屁事后，女孩笑着点点他的额头，说，时间也不早啦，小沐早点休息，姐姐要走啦。

听到这话，一直嚷嚷着要她走的小鬼反而愣住了，忽然流露出不舍的表情来，但并没有明说，只是一个劲地督促女孩，说，回去小心点啊，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啊，不要贪快，走那些没什么人的小道，那种地方，坏人很多的。

女孩嗔怪地摁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知道啦，知道啦，小沐妈妈桑真啰嗦，之前还嫌弃姐姐呆着家里碍事，要姐姐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算了，现在又不让姐姐出门找艳遇了呢。

小鬼撇撇嘴，说，我不管，我就是啰嗦，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伤害姐姐，我李沐拿命发誓，我会亲自砍了他的全家，我不介意当一个杀人犯。

女孩责怪地看了小鬼一眼，说，好啦好啦，别整天想着这些打打杀杀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考个好点的大学，知道么？

小鬼又愣了愣，忽然往前走了过去，笨拙地抱住了准备离开的女孩，小声说，知道啦，回去小心点，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短信。

猝不及防的拥抱，就像忽然之间的时光倒带，男孩温热的体温，弥散在微凉的空气中，让女孩有那么一瞬间失神，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个长相跟他相似的男人，跨过寒风凛冽的大街，在白色的路灯下，一把搂过了她的腰，紧紧地将她抱住，跟她说，不要走，不要...走。

女孩怔怔地笑，反手抱住了他，柔声说，知道啦知道啦，比姐姐还啰嗦的小鬼。

女孩发丝的香味飘荡在风里，沁入心田，小鬼小小声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种小心，就像犯错的小孩那样。

他说，姐姐，我...我被调出重点班了，是我自己要求的，不怪别人，只是我...不喜欢呆在那里，会觉得很压抑。”

“噢...普通班也挺好的，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小沐开心就好，姐姐尊重小沐的选择。”

“小沐也要记住了哦，就算全世界敌视小沐，小沐也不要害怕，姐姐永远永远都是支持小沐的。”

女孩温和地笑笑，声音坚定地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谢谢你，姐姐。”小鬼闭上眼，轻声说。

...

凝聚的光束刺破了树荫下的黑暗，老王头打着手电筒，走在无人的黑暗里，追随着味觉，寻找那股腥味的源头。

忽然间，他听到了一阵手机振动的响声，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以为碰上了什么贼人，连忙摆出一副公园学来的太极八卦乌龟王八拳的架势来，严阵以待，警惕地环视周围一带。

循声望去，他发现了一堆破裂的衣衫，那台正在呼入的手机则掩藏在破碎的布料底下，嗡嗡地发着沉闷的震音，就像一只烧开水的茶壶。

黑色的背景光从屏幕中射出，隔着那条破破烂烂的裤子口袋，涣散在这片沉寂的黑暗里，又如漆黑中的萤火虫，夺人耳目。

破烂的衣裳，遗落的手机，恰到其时的来电，仿佛宿命一般，出落在老王头到达这里的时间点，三种不多见的因素，加在一起，令老王头油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像恐怖电影里讲的那样，他似乎被某种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生死无常....

虚无之中，仿佛有一道鬼魅般的声音响起在了他的脑海里，萦绕在那种不详之间，老王头没有来由地想到了李沐的哥哥，那个死于不知名事故的年轻人，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电话的呼声仍旧在响着，冥冥之中，仿佛感应到老人的心跳那样，越发地剧烈了起来，老王头心底的某种不好的猜测，也渐渐地落实了起来，他觉得他确实是撞鬼了，如果想要保下这条老命，最好的做法就是赶紧离开这里，然后回乡下找个神婆，煮上一盆子的柚子叶，用以洗身，祛掉这一身的晦气。

虽然是到了差不多要死的年纪了，但他还不想死，想快点儿回家，因为家里还有他的老伴，等着他下班回家。

那一段上了年纪后常常唠叨的话，不时地回响在耳边，他记得，自己跟老伴说过，他一定要比她活得长，这样子的话，她走了之后，他就可以帮她料理后事，然后替她熬下那些余下日子里的孤独。

他还不能死，因为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的出，就得做到。

拿定主意后，他快步走上前去，拣开那堆破破烂烂的布料，拾起那台蜂鸣着的手机，把它揣到兜里去，准备起身离开。

他并不是想要独占这台手机，虽然这台手机的样式看起来确实挺新的，拿去市场上卖钱，也能换来一笔不小的钱，但没必要。

老王头不缺这笔钱，他把这台诡异的玩意儿捡起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上交到失物认领处去，让那个冒失的机主自个跑去认领去吧。

出于职责所在，他能够做的，就只有那么多了，至于那个正在呼入的电话，老王头则打算回到保安室之后，再用自己的手机回拨过去，告诉那人，手机放在失物认领处了，想要拿回去的话，带好身份证，明儿请早。

然而，就在他准备直起腰杆，站起身子来的时候，他无意间抬头，瞟了一眼头顶的树梢，然后，他就呆住了，面容呆滞、煞白，真的撞到了鬼。

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只火红色的绒毛大猩猩正蹲在一根不怎么粗壮的树干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冷冷地凝望着老王头，淡漠的目光，没有半分温度。

那是一种看着死人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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