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烈的拳劲戳穿热膜,火热的狂风从天空垂直降下,摧枯拉朽般袭来,平展而开,恐怖如斯。
孱弱的少年高抬起头颅,身姿挺拔,凝神地注视着那轮盛放在夜幕下的焰火,目光坚决,不容退缩。
火团中的那双怒目同样凌然,笔直的四道视线错空相交,就如四支相激的冰棱箭矢,蓦然相撞,炸出了两朵冰晶般绚烂的虚无之花。
绝不能低头...哪怕...赌上神灵的尊严。
少年默默地在心里对着自己说。
下一刻,火光淹没视线,山一样巍峨的拳头,轰声砸了下去,刹那间,绒棉纷飞,火光大涨,炽烈的温度碾压所有,仿佛瞬间焚毁了一切。
....
“生在这里...死在这里...落叶...归根...”
迷糊中,似乎有个老人在细细声说,微小渺茫的声音,就如风中的残烛,红红的,焕发出不冷不热的光,轻轻摇曳着,又像一轮即将落下的残阳。
“自由...自由的世界...站...站起来...做你想做的事...哥哥会保护你...一直一直保护你...姐姐也会支持你...永远永远支持你...哪怕全世界与你为敌...”
水面上的天空,万丈霞光徐徐降下,穿过云端,犹如曼妙的丝带,漫漫地渗入大海,渗入天边,渲染了整片海域,整片天空。
暖洋洋的水流,橘红色的浮云,血红色的太阳,落日时分,日暮黄昏,一个男人牵着一个女人的手,站在残阳的尽头,大海的彼岸,笑着脸,说着话。
“我的命很硬...我的命很硬...我的命很他妈的硬...”
浮光掠影般的晚霞之中,缓缓浮露出一条窄窄的林荫小道,一个倔强的男孩挥舞着拳头站在小道的中央,大声地叫嚣。
“柿子...柿子...捏爆了的柿子...岛国....痴汉...四溅的汁液....”
小道尽头的太阳慢慢地变大变圆,慢慢地被一只毛绒绒的脚掌压扁,变形,炸裂,爆开,血红色的光斑洒满整片天空,散落在海面上,鲜血淋淋。
“无能...无能...无能...”
海洋似乎燃烧了起来,灼灼的火光铺天盖地地涌来,延绵整片大海,整片天空,就像是那片燃烧的天空掉了下来,完完整整地覆压在大海之上。
冥冥之中,水面上的世界似乎就此消亡了,水面下的倒影,仿佛正慢慢地渗入现实,取而代之。
一时之间,虚假难分。
“对啊!无能!我就是个无能的废物!我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胆小鬼!我无能,我懦弱,我自以为是,我一无是处!我什么都干不好!我也什么都不敢当!我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所以,求求你,死老头,放过我吧!放过我这个不值钱的废物啊!如果不肯放过我的话,麻烦你干脆点,利索点,杀了我吧!不要再吓我了,我没种,我胆子小,我只会逃避,一直一直地逃避,永远永远地逃避...我很害怕啊..很害怕很害怕...谁来...谁来救救我啊。”
漫无边际的海水里,海水沸腾,洋流翻滚,孤独的男孩紧紧地拽着那条烧得通红的锁链,放声地大哭,放声地大叫,就像个迷路的小孩,迷失在世界的中央,但却无人应答。
....
猩猩的巨拳碾压直下,瞬间将少年推翻在地,瘦削的身体在巨力的抡动之下,就如一条被狂风掀起的稻草,头脑着地,深陷扎根,身体横开斜出,腰腿飘飞。
然而,汹涌如潮般的拳冲并没有就此消散,猩猩猛地抓住了少年的脸骨,再度将他的脑袋带起,再度将他的脑袋砸下,一而再,再而三,就像一个野蛮人用石头狠砸着坚果,它一次又一次地挥动着手臂,一次又一次地将少年的头颅狠狠地砸在地面,仿佛把他的脑袋当作了石头,把这个填满混凝土碎片的泥坑当作了坚果。
炽热的烈火随着风暴肆虐,温热的白色水汽扑腾而开,猩猩残忍地大笑,狂暴的动作,越来越快,抓紧面骨的五指,越扣越紧,犹如铁箍一样,死死地钳制着少年的面肌,死死地压制着他的颅骨,野蛮的力量不停地飙升,沿着指骨汹涌而出,势要一手捏爆这颗脆弱的脑袋。
就像它一脚踩裂老王头那样。
泥石翻飞,渐渐地,灰白色的混凝土层全然告破,黝黑的湿土暴露在蒸汽之下,猩猩瞪大血色的眼睛,又一次重重地猛砸向下,对准了一截浮露出土层的钢管。
嗡的一声颤响,钢铸的水管剧震、迸裂,那颗兜帽包裹的头颅,堪比硬质的合金榔头,在澎湃的巨力下,一下击穿了几厘米厚的管壁。
凹陷的缺口里展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失控的高压水流暴涌而出,然后,又被急剧的高温瞬间蒸发殆尽,形成了一股更为浓郁的水雾,铺陈在这场飘零的细雨里,笼罩住猩猩与少年的身形,也挡住了现场所有人的视野。
浓雾慢慢地展开,烟水茫茫,一切的一切,似乎已然下了定局,却仿佛又在一瞬之间,变幻得扑朔迷离起来了。
...
海水仿佛染上了火的红色,犹如熔岩般流淌,滚热的水流,越发地湍急了起来,发散红光的气泡,争前恐后地浮起,仓皇地逃向海面。
海底似乎掀起了一场飓风,狂乱地气流涌动在水里,就像围攻的鬣狗,不死不休地冲击着那条通红的铁链,链条随之左右横摆,像极了一条暴怒的赤蛇,赤着眼,吐着信,反攻这些卑劣的畜生们。
灼热和暴动无处不在,低迷的水面上似乎遥遥地传来了现实的杂音,隔着幻境般的镜象,隔着高温弥散的白雾,他仿佛听到了一道又一道声音,就如身边交积的水流,杂乱而复杂,但却无比真实。
“继续啊!怎么停下来了?都说了多少遍,那是妖怪!妖怪哪有那么容易打死的?!一次射不死就射两次,一直射到它死了为止,你们这群白痴!我们老百姓辛辛苦苦挣钱纳税养活你们这帮饭桶,是要你们保护我们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不是让你们来这儿傻站着看戏的!”
那个先前发过话的妇人咬牙切齿地大喊。
“子弹对这只猩猩没用,”指挥官模样的男人淡淡地说,“我们需要制定新的方案,合理利用高压水枪与机枪的配合,先熄灭火焰,再用子弹将其毙。”
“还等?你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是不是非要我们再多死几个人,你们才安心,才满足?!”妇人继续尖声大叫,“你又不是没长眼睛,那只妖怪有多凶残,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儿还有闲心制定这个那个的?快开枪,再不开枪,就来不及了!”
“里面还有人,那个穿羽绒服的人,他也是受害人,他也纳过税。”
指挥官模样的男人淡淡地说。
“人?那是人么?你见过谁家的小子能跳那么高?”妇人说,“他是妖怪,跟那只畜生一样,也是妖怪,他跟那只畜生作对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后方便吃独食!”
“对!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中国队长,他也是妖怪,吃人的妖怪!”
马上有人附和道,就像出头鸟之后的又一只出头鸟,瞬间点燃了众多人们心中的恐惧与恶意。
当猎枪没有打死那只出头鸟之时,很多鸟儿便会以为此地安全,争着跟随在那只出头鸟的身后起飞,盲目尾随,这就好像李沐小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一个关于海鸥与海龟的故事。
就算那家伙不是妖怪又怎样,说开枪杀他的,又不止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人,所谓法不责众,就算秋后算账,有那么多人排在前头,也不见得会轮到自己。
很多人的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奋勇的群情就像一场接力比赛,一棒子接过一棒子,另一个人接着昂起大喝,“还愣着干什么,刚才都他妈的开枪了,现在怎么又怂了,快开枪打死那两只妖怪啊,你们这些税金饭桶!都说了,那个穿衣服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人,他们都是妖怪,杀人的妖怪!”
“杀了它!杀了它!那只畜生是妖怪,那个人也是妖怪!他们都是妖怪!快开枪!快开枪杀了他们!”
高亢的声音刚一落下,马上又有一个人高声起哄,一把接过了接力棒,然后又很快就传到了下一家去。
这更像是漫延的星火,星火燎原。
“开枪!开枪!开枪!废物警察!税金饭桶!快开枪!”
短短的片刻之间,欲望的灯光便已照耀着乌泱泱的人群,人们的高呼声越发地响起,他们齐声大喊,齐声振臂,齐头并进,喊声一潮接着一潮,声音此起彼伏,甚至掩盖住了夜雨中繁华的街灯,就如无数台同一款式的复读机,同时开启,同时运作。
海面上,喧嚣吵杂,海面下,沧海横流,李沐仍旧抓在那条火红的链子,呆呆地漂流在水里,呆呆地仰望头顶那片火红色的水面,目光空洞,似乎全然忘却了手上的灼伤,忘却了浑身的灼痛。
呀,全世界的人都把你当成了妖怪耶,他们敌视你,他们仇视你,他们抛弃你,就像马卡连那样,就像车小育那样,就像林展辰那样,就像梁伟那样,就像那个占据你身体的混账那样,明知道你摔在地上,都不会走过来扶你一把。
他们都把你当成了病原体,当成了垃圾,当成了废物,当成了一无是处的累赘,随时随地都准备把你抛弃耶。
就像你亲爱的哥哥,一声不吭就离你而去。
那是因为...他们都很嫌弃你耶。
呀咧呀咧,不觉得自己很傻逼么?不觉得自己很失败么?专程跑来对付这头祸害,反而被那群无知的白痴们当成了祸害。
为什么要依靠别人?为什么要附和别人?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窝囊?为什么非要别人来扶你?为什么不能强大起来?为什么不能站出来,照顾你的姐姐?
因为你无能,你没有力量。
一旦拥有了力量,这些的这些都不再是幻想,你能轻而易举地占有这一切的一切,同时,你还能索取更多的更多....
神灵的力量,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
为什么...为什么不占有这股力量?占据那个混账的神格,成为一位酷酷的死神,抛弃人性,也抛弃兽性,拥抱神性,目空一切,凌然超绝...
或者...你也可以变成一头放荡的妖怪,抛弃道德,抛弃约束,肆意妄为,唯我独尊。
你可以做到的....他怎么对你做,你可以反过来这么对他做。
这是一场交易,公平互换,你不用感到愧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能力不足的人就注定了要被强大的人吃掉。
你是强大的人么?你能证明给你自己看,你其实是个强大的人么?
只要...只要拉下那条链子,拉下那片天空,把那个自大的死神拉进水里,你就能浮起,就能破开水面...就能取而代之。
你就能拥有一切了啊。
你才是神啊,凌驾于众生之上,世界的至尊,真正的神啊。
那些意图冒犯你的人,意图僭越你的人,无论是谁也好,你都应当让他们...报以血偿。
要用他们的命偿还他们的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