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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澜珊,淅沥的雨水滑过屋檐上的砖瓦,悠悠地掉落下来,砸在暗红色的炭火上,发出了嘶嘶的微声。

绵长的声音沿着白烟往上飘散,氤氲在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绵密的雨声,就像一种无色的涂改液,仿佛填满了漆黑的深夜,消去了所有的杂音。

距离日出破晓,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买来的食材也都烧完了,光秃秃的钢叉失去了利用价值,被随意地撇在地上。

屋檐下的两个少年,谁也没说话,百无聊赖地喝着闷酒,各自嘴里分别叼着一根廉价的香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火炉旁的趴着一只不知什么时候跳出来的野猫,是一只普通的狸花猫,不怕人,看见火光以后,就熟门熟路地走了过来,找了块干燥的地方,卷起细长的尾巴,趴下就睡着了,呼吸均匀。

温暖的火光下,小猫微微地颤抖,灰黑色的短毛上,沾着几颗不大不小的水珠,似乎是刚淋完雨来的,被这场冷雨冻坏了。

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根香烟,陈晨或许是困了,轻轻打了个呵欠,舒缓涌上大脑的倦意。

然后,他拨开了搭在肩上的手,身姿稍稍前倾,入定地望着眼前的这炉渐渐黯淡的炭火。

瞳光照着火光,微微荡漾,他仿佛是在凝神,酝酿中些什么。

大雨如注地坠落,伴着淋淋洒洒的水汽,他忽然开口,低声说,“你听过蒙古国的海军么?”

“蒙古?就是那个放羊的国家么?”邓锐楞了一下,放下了烟,有点儿惊讶地说,“那种地方,哪来的海?”

“嗯,那里确实没有海,”陈晨幽幽地吐了口烟,“因为那是一个内陆国家,地处亚洲中部的蒙古高原,夹在我们和俄罗斯的中间,据说是一个到处铺满土坡,土坡上长满牧草的地方。”

“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拥有一支海军,驻扎在蒙古国境内最大的淡水湖——库苏古尔湖里面,队伍不大,一共就只有七个人,一艘名叫‘苏赫巴托尔’的拖船,以及两门炮,一台发动机。”陈晨轻声开口,声音仿佛白烟那样飘渺。

“那也够寒碜的了,”邓锐自嘲地笑笑,“就跟咱们一样,啥也没有,光凭一个勇字,贴在头顶,就以为自个儿天下无敌了。”

“没办法,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蒙古国遭受了财政危机,这支没有实用的海军很快就被政府抛弃了,划为了私有,也就是要他们自生自灭的意思,”陈晨耸耸肩,不置可否地继续说,“没有了军用经费的来源以后,为了维持这支虚有其名的海军,余下的七个队员们不得不干起了运送货物以及搭载游客观光库苏古尔湖的工作,以此营生。”

“不也挺好的么?自给自足,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邓锐没有看他,弯下腰抱起了那只猫咪,伸手摸摸这只小家伙的脑袋,走神地说。

“可是,他们从未没见过真正的大海啊,说来可笑,那七个人之中,甚至有六个人是不会游泳的。”

猫咪似乎是因为被吵醒了,显得十分的不满,仰着小小的脑袋,呲牙咧嘴地冲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类喵喵的叫唤,但却始终没有咬他,或者用爪子抓他,看起来更像是在管他要吃的。

邓锐看着这个脏兮兮的猫咪,淡淡然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不会游泳?那就更不应该去大海了,海里的浪很大,很容易就会把人卷走的。”

“但是,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么?当了一辈子的海军,终其一生,却就连大海的一面都没见过。”陈晨转过头来,望着身边逗猫的男人,认真地说。

“可怜是可怜,但总比死无全尸要好,”邓锐还是没有看他,继续自顾自地抓弄着猫咪,“好死不如赖活着,读了那么多书,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可是,我受够了啊,我不想再让别人瞧不起我,我也不想谁来可怜我,也不想再当喽啰啊,”陈晨咬咬牙,忽然爆发似地大声说,“整天东躲西藏,不是怕这个,就是怕那个,靠着偷偷摸摸抢来的、偷来的脏钱,别人施舍来的小钱过活,就像两只见不着光的过街老鼠,这样子活着,一辈子这样,我们有意义吗?”

“你不想当喽啰,可以,”邓锐的声音忽然顿了一下,摸着猫咪的手也跟着定住了,“但你也没有当将军的命啊。”

“我已经想好了,等你上了高三,我就离开杨鬼,不再偷也不再抢,安安心心地去找份工作,有了稳定的收入以后,我就攒钱,争取在高考之前凑出你上大学的学费。”

陈晨愣了一下,还是咬牙,“谁稀罕你的好心?谁说我没有当将军的命,你又不是算命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怎么说呢,”邓锐看着猫咪,入神地说,“就算是有,那也不是现在,你还年轻,还需要经历,还需要长进。”

他抬头,眺望了一眼屋缝之间的夜空,再看了看这个咬牙切齿的少年,忽然笑了起来,轻声说,“你日后的路还很长,来日方长的长,着什么急呢?就算是我错了,你有那命,但是当个将军,不也要混够资历才行啊?”

“你说对吧,啊土?”

他笑了笑,挑了挑猫咪毛茸茸的下巴,扣上了它的嘴。

猫咪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二不兮兮的男人总喜欢对着它笑,它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也跟着喵喵地叫了几声,似乎是对这个土鳖的名字大为不满。

“切,多事。”

陈晨冷哼了一句,别过了头。

“好嘞好嘞,差不多该睡了,明天你还得上学,哥也得去上班,哥就不跟你多折腾了,不然第一天上班就犯困,打瞌睡,给老板逮住了,又得重新投简历咯。”

邓锐放下了怀里的小猫,收起椅子,径直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打开了身后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拉下挂在门后的那条链式的电灯开关,摆摆手,就走进屋子里去了。

橘黄色的灯光咔嚓一声亮起,男人迈着慢步走在细小的方块瓷片贴切的地板上,那只小猫咪跟着他的身后,颠颠着小短腿,随着他,消失在了里屋的转角。

“哟,你们文盲也需要投简历么?汉字认全了么?要不要我帮你写?”

陈晨猛地站了起来,扭过头,赌气地朝着灯光微弱的房子大喊。

“万一叫老板给炒了,到时候再让你这位高材生给我写也不迟,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灯光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了关上房门的声音。

“多事。”

陈晨狠狠地又咬紧了牙,低低地啐了一口吐沫。

这时候,一阵阴冷的湿风忽然吹来,他抬头,遥遥地望着那个站在街角尽头,手心攥得死死,似乎是不甘心,又似乎是想要用尽力气地抓紧什么。

你要想得到什么,你就要付出什么,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虚无缥缈的黑暗里,仿佛有人在说话。

夜深人静,那道声音随着风消散,没有人在出声,也没有再回应陈晨,屋里的那个家伙好像已经睡着了,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他呼呼的鼾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陈晨终于泄气了,收起了折叠椅,转身进屋,反手带上了木门。

木门外,那炉慢慢熄灭的火炭仍旧在无声无息地燃烧着,火光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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