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坏小子，昨晚到底去哪儿鬼混了，速速给我招来！”黄老师盛气凌人地俯视着这个木讷的小孩，又一次重复。

李沐抬头望了望这个高个子的女人，清晨的阳光还是很刺眼，迎面扑来，令他不得不眨眨眼睛，适应忽然转变的光度。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仔细地端详眼前这个高挑的女人，发现她并不是一位印象之中那种衣着保守、谈吐拘谨的呆板女性教师。

淡雅的妆容搭配标准的职业装扮，简单而又明了，阳光下的眼睫毛被晒得闪闪发光，唯一可以说是略显露骨的，就是白色衬衫下的一条黑色的简短套裙。

商务套裙的裙摆下，连着一条黑色的丝袜，丝袜紧紧地裹着形态优美的大腿，光照折射，显露出一种琉璃般的黑色，傲然的身段甚至可以用凹凸有致来形容，隐隐之中，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美国鬼子们崇拜的自由女神雕像的味道。

看起来一点都不稳重，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年轻轻轻就当上班主任的。

“喝酒，跑到高架桥上看大河，一个人，对着一条大河，默默地...喝酒。”李沐低声说，想都没想就坦白了。

“你就这样喝了一晚上？”

“没有，雨大起来的时候，我就走啦，跑到附近的一家网吧里，跟网管打一声招呼，网管也可怜我，就把我放进来。”李沐挠挠头，腼腆地睁着眼说瞎话，“可能是因为下雨了，网吧里也没多少人，我就走到角落的一个位置上，蜷一蜷，将就地睡了一晚上。”

“你怎么不回家？”

“有想过，但最后还是算了，家里就我姐一个人，我姐是很敏感、很易醒的一个人，如果这么晚回去了，肯定会被她发现的。”

“但是你彻夜不归，宿管第一时间也是会联系你的家长的。”

“哦，老师，可能你不知道，我没有家长，提交给学校的那份档案里面，紧急联系人的那一行，我是空着的，”李沐牵强地笑笑，“所以，就算宿管发现了，也没办法联系到我的家长，因为我的家长们都已经死完了。”

“你不是说，你家里还有一个姐姐么？”黄老师楞了一下。

“嗯，但是，她不是我的亲生姐姐，其实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只是我哥哥在很多年前失踪了，抛下了姐姐还有我，一个人去了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再也没回来过，慢慢的，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当他是已经死了，”李沐轻声说，“当然，除了姐姐以外，可能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她觉得他还活着。”

“然后，她就没再也找过别的男人么？”黄老师忽然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没有，我很多次跟姐姐说，哥哥已经死了，你还年轻，又没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王八蛋占多少便宜，没必要一辈子就这么吊死在这颗歪脖子树上，赶紧找一户好人家嫁了算了，这样以后的生活也有着落了，不用再拖着我这个累赘。”

李沐低下了眼帘，低低声地说，有点出神，也不避讳这个忽然之间神展开的话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连修改和掩饰都懒得用了。

“挺好的，柏拉图式的爱情，源自于精神上的爱恋，以及灵魂上的交流，不图回报，也不在乎时长，只要那个人忽然有一天敲开了门，走进了你的心里，你的心里就会永远地留下那个人的痕迹，仿佛他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永恒不变，就算是时间也无法对其实行干预，”黄老师说。

“柏拉图式的爱情？”李沐楞了一下。

黄老师顿了顿，语无伦次地继续说，“所以说，那玩意儿其实代指的是同性恋，但可惜，我又不是同性恋，我又没经历过，所以也说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李沐同学，你就当老师在瞎扯淡吧，听听就好，不用划重点，也不用记下来。”

“老师，你的意思是说，男女交往的前提，更多是为了交尾以及繁衍后代，是带目的性的，而男男或者女女之间的交往，更多的就是出于情投意合，从没想过繁衍后代，也没想过太多的目的，只是单纯地聊得来，然后就想着要在一起生活么？”李沐咧开嘴笑笑。

“小孩子还是别想那么多，交尾这种事情，还是等你满十八岁之后再谈吧，”黄老师恶狠狠地揉了揉这个小色鬼的脑袋，“扯那么多也没什么意义，归根结底，其实还是在一个‘想’字，就好比，你想出去喝酒，然后你就去了，挨着第二天被老师训的风险，你姐姐想等你哥哥，然后她就等了，挨着守一辈子活寡的风险。”

“所有的这些看似美好的东西，其实都是有代价的，”她轻声说，“就像史蒂芬·茨威格的《断头皇后》里说的那样，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所有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前因后果，”李牧忽然说，“那老师你有想过要做什么么？”

“当然是物理学家啊！”黄老师欢快地开口，“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很大很神奇的，有很多未知的东西等待着我们去探索，去开采，去发掘，我做梦都想在真理的浩海里遨游，在那洪荒般的数据洪流里，找到属于我的救赎。”

“救赎？老师，什么是救赎？”

“笨蛋，那当然就是死而无憾的意思啦，就像***举着炸药站在敌人的碉堡下，那一刻，他应该是死而无憾的，他在临死之前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那就是把敌人们送上西天。”黄老师说，“总之，就是这种意思嘛，做完那种事情，就算死了要下地狱，你也能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地走下地狱。”

“那为什么老师你不去做那种死而无憾的事情？”

“因为胆子小，也因为爸妈不给呗，”黄老师耸耸肩，“他们老一代的人跟我们不同，认为女孩子家家的，就应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一份体面的收入，然后再找一个体面的人家嫁了，相夫教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体面地过了咯，就像你给你姐姐说的一样。”

李沐没有出声，暗自咂舌。

“他们当然不愿意让我去搞这些狗屁东西啦，当年，我说要去核电站工作，他们当场就举出了一万个反对，甚至还拿着老命来威胁我，说，如果我铁了心要去的话，他们就死给我看。”

她抬眼望天，轻轻地说，“后来，听到这间学校缺一个数学老师，然后，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