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付钱的方式多是通过手机扫码付款,方便快捷,花起钱来也没什么概念,对于苦逼的工薪阶级来说,常常一过眼,月初收到的工资就已经清零。
人的欲望就像是盖楼,盖完这层楼就想要去盖下一层楼,无休无止,无穷无尽,又如流水,这边刚进来,那头就流出去了,剩下的半个月只能靠着信用卡里的限额在这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勉强苟活。
利用花红酒绿的都市传说鞭策人们心底的欲望,不得不说是银行家们想出来的一大拉动GDP增长的高招。
收银台的长队渐渐到头了,林展辰掏出他的X为牌国产手机,把装得满满的购物袋放在反光的不锈钢台面上,亮出付款码,等待收银员的扫码。
这段短暂的空档时间里,他忽然听到了一丝一缕细微缥缈的说话声,微微荡漾在喧嚣的闹市里,弥散出一种冬日阳光般的感觉,令他莫名地有点在意。
不知是出于强烈的好奇心,还是出于对漂亮女孩的追求,他心里微微一动,转过头去,发现原来那是一对兄妹模样的年轻男女,就在他不远的身后。
他看向女孩的脸,楞了一下,然后再贪心地再看向她的眼,心里止不住地抽了一下,就像是被一箭穿心的感觉。
那是一双澄明的、空灵的眼睛,像是冬日里的精灵,正跟着那个夏日暖阳般的男人静静地交谈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用“静静交谈”这一相悖的词组来描述这对兄妹,听起来有点荒诞的样子,很不合逻辑以及常理。
但是,如果非要他落笔记录下这一幕罕见的画面的话,他还是会固执地照这样写下去的,哪怕可能会因此被阅卷老师直接批一句狗屁不通。
这里头,可能会有那么一点马卡连的语文课教得不好的缘故吧,但是委实并不多,因为他是由衷地这样认为的,也因为这一幕真的很美,很温馨,很淡然,很幻灭,让他想起了以前的家。
那个虎虎的小孩贴在墙上站直身子,告诉那个男人,自己在家里在学校里都有好好吃饭,所以肯定会长高!
那个男孩和那个女孩应该也是家人吧,他们就在那块小小的大理石地板上,在这灯火喧闹的巨大空间里,在这人来人往的繁杂世界里,静静地注视着彼此,仿佛时间永恒,物我两忘那样。
他们心灵相通地面对着面,安然、淡泊地说着早已获知的话,仿佛置身在一片覆满白雪的阔大冰湖上,共披着一袭蓑衣,相互依偎着,钓起满湖的寒雪。
“哥哥,有了这么多的食物,猫猫们能吃上好久呢。”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抱着怀里的超大装猫粮,眯眯眼,心满意足地笑。
“那也说不定呢,万一又来了很多猫猫呢,到时候吃完了,小木还是要再陪着哥哥出来采购食物的呢。”男孩推着轮椅,脸上也挂着微微的笑。
“嗯嗯,哥哥最好了!”女孩点点头,大大的眼睛里仿佛水波流淌,绽露出一种期盼的光芒。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大着声地对男孩说,“猫猫和小木都最喜欢哥哥了!”
嗡的一声,手机剧震了一下,屏幕上显示扫码成功,收费的短信在稍后一秒钟之内发送了过来,林展辰愣了愣,随手点开那条短信,看了眼短信内标注的那串小数点前长达六位的数字,眼神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多大的波动。
他礼貌性地跟收银员说了声谢谢,随手关闭了手机屏幕,拿起那个满满地袋子,漫步走出队列,心里有点儿怅然,忽然想去搭个讪什么。
人生第一次跟女孩子搭讪。
但是他又想了想,她的哥哥就在身边呢,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可乘的呢。
想着想着,他悄悄地叹了口气,再没有留步,径直地插入了来往的人群之中,转眼便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
这也是他人生第n次犯怂。
“哥哥,那个人,就是刚才排在我们前面的那个哥哥,他身上好像有点怪怪的,有点不干净的东西。”直到林展辰走远了以后,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才抬起头,小小声地对着男孩说,用耳语般的声音。
“不必在意,除了小木以外,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不干净的。”男孩还是微笑,温柔似水地说。
...
月光轻悠悠地爬上窗台,某间破落小区里的一间破落的居民房,一封白色的信安静地放置在一张平滑的木桌上。
信封的封口已经被拆开,显然是已经有人读过,信纸的内容写的是关于道别。
字体娟秀,内容婉转,就像一川无情的流水,卷走一切般地奔流过读信者的心膛,令他徒留一腔心累以及难过。
信的主人说,她要走了,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了,希望小沐能够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考上理想的大学,找到喜欢的工作,遇见生命中那个对的人,成为那个做梦都想要成为的人...接下来的等等,完全就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屁话,鬼话,让人难过的话。
不愧是搞在一起的狗男女,就连消失的方式都那么雷同,那么文艺,连招呼都不带打一声的,拎起背包,转身就走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嘛呢,是不是已经搭上了去往远方的火车,在呼啸的风声里穿梭着,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托着腮,坐在座位上,靠着窗边,静静地眺望天上那轮白骨般的晓月,渐行渐远,越过万水千山。
“哥哥,你在想谁么?”睡在病床上的女孩轻轻声地说,柔和的声音就像一阵平和的暖风,蓦然间吹了过来,剪断了他留落在心头的思绪。
“嗯,想一个朋友,”李沐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差一点就能成为家人的那种好朋友。”
“那是哥哥的女朋友么?”女孩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小小声地问。
“不,不是,我没有谈过恋爱,从母胎出来,到现在,都还是一直打着光棍呢。”李沐摇摇头,呵呵地笑,“我是那种很孤僻很木讷的人啦,说话又不会说,性格又古怪,就像个自闭症患者,别人看见我都恨不得离我远一点,别说是女朋友了,就连很普通的那种朋友,算起来也没几个呢。”
“那林哥哥算是哥哥的朋友么?”女孩睁大眼睛认真地问。
“嗯,是的,”李沐愣了愣,轻声说,“他是那没几个里头的一个。”
“那我呢,那我呢,那我也算是哥哥的朋友么?”聊到了朋友,开了个头,无聊了一晚上的女孩一下雀跃了起来。
那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一汪被风吹皱的秋水,她还是大胆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只是一句朋友之间普通的提问,但是她的语气再怎么努力保持平稳,最后仍旧难以捉摸地微微颤了颤。
她一下涨红了脸,到底还是个孩子,不太懂得怎么掩藏自己的心境。
“那当然,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好歹还一起跳过桥呢。”李沐笑笑,怔怔地望着这张小脸,胆子忽然大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过呢,对不起啊,今天中午我没在,”他垂下眼帘,抱有歉意地收回了手,看了看女孩畏缩的眼睛,又看了看洒满月光的地板,不自信地说,“不然也不至于会搞出那种不好的事情来...”
他顿了顿,忽然小声说,“你其实是知道我的秘密的,对吗?”
“哥哥,你说的是中国队长的事情么?”女孩眨眨眼。
“嗯。”李沐木讷地点点头,没有否认。
“你想我知道,还是不知道呢?”女孩小声说,“只要哥哥你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的,藏起来,不想让别人看见。”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李牧忽然抱起脑袋,死命地摇头,“我脑子很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现在的我...还能不能算是个人类,我不知道我到底都做些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感觉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很乱很乱,乱得像一个吃人的漩涡。”
他抱着头蹲下,缩在床脚旁,就像个受惊的小孩,瑟瑟地发抖,声音空白地说,“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迷茫,很孤独,很冷。”
月下的声音很轻,或许是由于安静的原因,今晚的风显得格外的凉快,在漫天的星月照耀下,女孩轻轻地走下病床,抱住那个蜷起来的男孩,“那哥哥你为什么要去救他们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救的他们?”男孩还是愣了愣,僵硬地抬起头,困惑地说。
“直觉,”她吐了吐舌头,狡诈地一笑,“女人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