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上的就认为是垃圾,用不上的就应该被淘汰,”杨贵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多么冠冕堂皇的一个理由啊,不是我说,方总,你们上等人读那么多的书,占用那么多的社会资源,就不能学学最基础的东西,好歹也得会说点人话才行啊。”
方明凝视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这不是理由,是现实,而我说的,也是人话。”
杨贵还是笑,“那你知道什么是现实么?不断壮大自己,然后站在高位上,假装慈悲地施舍,实现这种你的现实?还是固守自己的道和义,好好地活下去,实现这种我的现实?”
“喝一杯么?乡下来的茶,论斤卖,不到三十块钱一份。”他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茶壶,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包茶叶。
很多人说他是一个古怪的人,别的江湖人出门带刀带枪,只有他念念不忘地带着一小包茶叶,似乎那包茶就是他的家伙,他就是用这家伙征服了这座城市的地下世界。
“是的,所以才会出现等级,等级高的人拥有更多的资源,等级低的人则只能被剥削和压榨,直到最后被淘汰,”方明接过茶杯,“这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他抬手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果然,普通货色的味道就是普通,”他皱皱眉头,“哪怕配上再好的山泉也无济于事,毫无价值,怪不得估评不出高价。”
“所以呢,就把手足和兄弟们都当作可有可无的工具,用完就扔掉么?”杨贵淡淡地笑,又给他沏了一杯茶。
“手足兄弟?这就是你们拉拢人心的手段么?”方明伸出食指点了点桌面,“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雇佣关系,我给属下们支付了薪水,他们就得为我实现利益,如果我们其中有一方失去了价值,这种关系就会即刻解除,这就是现实。”
杨贵微笑着说,“可我跟你们这些薄情的吸血鬼不一样啊,我虽然没什么好的名声,但好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作为一个人,我讲道义,也谈生意,如果今天你约我出来不是为了谈生意,而仅仅为了宣讲你的那些歪门邪道,那请恕我不能奉陪,还有事,先走了。”
“杨兄,我确实不是来跟你谈生意的,况且我们的业务,你也不懂,”方明讪讪地笑,“只是应了一位朋友的请求,专程来给你送上一个忠告。”
“什么忠告?”
“建议你不要有事,最近不要有什么动作,”方明喝下了那杯茶,“上面盯得很紧,什么风吹草动都看得见,警戒令都出动了,如果你们这群过街老鼠还想着要趁乱鼓捣什么,小心...”他玩味地笑,“吃不了兜着走,赔了夫人又折兵。”
“还请杨兄你...”他望着那个默然起身的男人,表情平静地说,“好自为之。”
瓷杯随着话音平稳地落下,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由于杨贵的离开,饭局还没开始,便已经草草收场,空余下那个端在木桌后的男人,从容地拿起茶壶,自斟自饮,似乎在寂静地延续着这场本就只为一人准备的宴席。
机械与麻木的感觉支配了每一个感官,陈晨强迫自己又灌下了一瓶酒,桌子对面的位置已经空了,邓锐没有留下来,在那瓶昂贵的红酒清空了以后,他就一声不响地走了,把陈晨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胃袋里泛起了酸液,好像涌上食道,涨溢着一种酸苦的悲伤,孤独的少年坐在城市最高的落地玻璃后面,不停地开酒,不停地灌酒,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喝酒机器,把这些价值千金的液体当成了白开水,僵硬地执行着喝下吞入的指令。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间走了出来,脸上阴云密布,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碰到了什么恶劣的人,他慢步走过少年的那张桌子,少年仍在低着头饮酒,似乎全然忘我。
短短的几秒钟之间,他们擦身而过,男人走了,少年忽然抬起了头,用眼角去余光地扫了扫男人的背影,嘴角微翘,露出冰冷锋利的笑容,贪婪的眼神,仿佛一头饥饿的恶狼遇上了一只软弱的羔羊。
....
林展辰在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来过,放下一保温瓶的鸡汤,还有两只勺子、两个汤碗就走了,说是晚上做饭的时候做多了,不想浪费,特地拿来给你们。
表面上是这样说,但当李沐打开保温瓶以后才发现,那一整只光鸡正静静地躺在温润的汤水里,仿佛出水芙蓉一般的明亮动人。
显然,那家伙特地做的,自己都没有喝过的,就打包好,送过来了。
汤很好喝,鸡也不错,没想到那个大大咧咧的家伙手艺会这么好,嗅到的香味后,这个瘦小的女孩蹭地一下来了精神,捧起碗来,闷头就喝,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李沐都有点心疼,不知道这孩子从前到底吃了多少的苦,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
肉体上的受罪,精神也苦。
时间慢慢走向十一点钟,女孩喝饱了以后,擦擦嘴,没多久就睡着了,窗外的月光如流水,女孩的鼻息轻悠悠,仿佛随波而行的叶片。
病房外的廊道渐渐冷清了下来,病房里的灯也被准时熄掉了,偌大的六楼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安眠般的沉静里,少有人声。
护士们大多被调走了,据说是因为今天妇产科遇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今日的婴儿出生率竟然前无所有地呈现为零,仿佛中了某种恶毒的咒诅那样,今天所有被推进产房的孕妇都没能保下自己的孩子,生出来的胎儿无一例外都是死胎。
这件超乎寻常的事情彻底地惊动了医院的高层,很快,他们从各大医院的信息交流之中,得知这种情况并非单独发生在这家医院,而是全市都是这样。
履历丰厚的专家们几乎同一时间接到通知,被领导们火急火燎地召了回来,同通过远程连线的市外专家团队,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研究和商讨,仍然没有整理出丝毫的头绪,就像一个无解的死结。
这个问题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悬挂在每一个孕妇和医护人员们头上,在这些老迈的学究眼里,恐惧渐渐占满。
这个世界就像是疯了一样不受控制,正发狂地朝着某个未知的领域狂奔,而他们纵有渊博的学识,对此依旧束手无策。
他们不得不无力地感慨,在这浩大的世界面前,人类的文明,乃至整个种群,不过是那千万年间里的一个小小的过客,委实算不上什么,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蜉蝣而已。
或许,只有传说中的魔鬼与神灵,才能洞彻这个世界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