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外是谁在哭？”王翦出声问道。

王翦的话音落罢，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营帐中瞬间沉寂下来，而帐外的哽咽抽泣声也越发的清晰。大将们对视一眼后，都明白帐外是何人。手下众将明白的事，王翦自然不会不清楚。

犹豫了片刻后，王翦说道：“请李信进来说话。”

听到王翦的命令后，坐在众将中的蒙恬越众而出，片刻后蒙恬带着李信走进王翦的帅帐。

一走进王翦的帅帐，李信就跪倒在地恳请道：“上将军！李信求为敢死之旅，追杀楚将项燕！”

李信出现后，帅帐里的众将无不大为惊愕。眼前这个失形之人，哪里还有当初咸阳殿上举二十万秦兵就敢南下伐楚的意气风发。李信被王翦任命为中军司马，此刻原本应该站在王翦帅案侧后的帷幕旁。也许是李信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昔日同帐的将士，又或许是中军司马也确实是个“深居简出”的职司，这些终日风风火火的大将们直到此时才恍然想到，这个前军统帅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很长一段时间了。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的李信，倏忽之间变成了如今这幅眼珠发红嘴角流血声音嘶哑胡须虬结的样子。感同身受之下，帐中的将领们都不忍直视！

带李信进入营帐的蒙恬见状也跪在李信身边对王翦恳求道：“请上将军给李信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好。”王翦的声音同样有些颤抖，轻轻一点头后从帅案后站了起来，走下六级砖石台阶的将台，来到了李信面前按着他的肩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个什么劲！老夫已经精心遴选出飞骑锐士八千，欲强力追杀项燕手下的江东子弟兵。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如今你既然有雪耻之心，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上将军啊！”王翦话音落罢，李信顿时扑地拜倒放声痛哭。

在场的众将都知道方才那话只不过是王翦的说辞，若是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王翦又岂会挑选八千飞骑锐士。

“将军请起。”王翦扶起了满目垂泪的李信，“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之前你连战连胜，若不是后方生变，恐怕你早已攻下楚国的王都城，哪里还有王某什么事！不过不管怎么说，你都败了！败必有因，若你能深彻自省，再造之期一步之遥而已。”

“请上将军教我！”李信躬身道。

“秦一统天下，乃千古伟业。所需良将贤才唯恐其少，不嫌其多。大王之前不杀将军而准老夫之请，并允许将军戴罪赴战，非大王不执秦法也，而是深谋远虑，为国家储备良将贤才也。你需时刻谨记，毋以己才为己身，当以己才报国家。”

“嗯！”李信奋然点头，目光较之前明显明亮了许多。

“秦国崛起于濒危绝境，虽经百余年浴血拼杀但大战频发。但凡我大秦百姓，哪家没有三五尊烈士灵位！昭王之前，秦人为独立于天下而战，为秦人的尊严荣誉而战。昭王之期，昭王之后，秦人为一统天下之伟业而战，为根除兵戈之苦而战。然无论为何战，都是士兵在战场上流血拼杀，都是庶民在田间耕耘支撑。

当初商君立法定军功：百夫长以上之将，不以个人斩首记功，而是以其部属总体之胜负记功。此间深谋远虑，老夫每每深为敬服。为将者，若不能以全局胜负为根本决断沙场战事，而一味追求战法之奇绝，以个人之好恶决断，则战必失之轻率，不败于此战，终败于彼战。当年武安君白起何等将才，纵老夫亦不敢比拟。然终其一生无一轻战，甚至不惜对抗王命杀身殉国，而不愿在失去战机之后轻率攻赵。唯其如此，武安君终其一生未尝败绩。若非武安君一世慎谋大战，秦国安能屡屡摧毁山东主力。安能一举奠定秦国一统天下之大势？”说完，王翦经将目光转向了帐中的所有将军：“诸位皆统兵大将，当谨记：为将者，必以胜负为根本，必以体恤士卒为根本毋以一己拚杀为快，毋以一己复仇为念。唯其如此，战必胜也。”

“谨记上将军教诲！”帐中诸将其声诺道。

“上将军之教诲，信终生铭感不忘！”李信再次躬身致谢。

说完这通长篇大论，王翦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涔涔细汗。王翦如今已经年逾六旬，心可以不服老，但身子骨终究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此刻走回帅案的脚步竟然有些虚浮起来。站在帷帐之后的军仆察觉有异，连忙快步过来扶住王翦。被军仆扶住后，王翦回首对帐中诸将又叮嘱了一句，命他们各部立即备战，说完后便软软地瘫在了军仆的肩头。

营中诸将见状，哄然一声向王翦围了过来。李信见状大急，一边示意军仆扶王翦进寝室歇息，一边冲到众人身前拦下他们并连连摇手示意众人不要惊慌。待军仆扶着王翦走进寝室，李信才回身向众将士解释道：“上将军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卧榻，一直在帐中谋划战局。”众人听后肃然动容，齐齐地对着帅帐里的寝室深深一躬，随后大步离开营帐匆匆赶去备战。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连日劳作下来，即便此刻睡过去，王翦在梦中恐怕也在与楚军对战。

夜半时分，昏睡中的王翦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推开抱着貂裘慌忙向他跑来的军仆，脚跟未站稳便是一声大喝：“战鼓号角！全军出击！”

守候在外间军令室的中军司马闻言一个激灵，他清楚的知道王翦并没有收到斥候营的战报，而下完命令的王翦此刻早已冲出寝室，一边穿甲带剑一边下令道：“幕府将士全部上马！云车将台居赵佗部中央进兵！”代替了李信的那个中军司马见状不敢再犹豫，匆匆向外跑去。当他来到战鼓营时，战鼓营的值夜司马刚刚接到斥候营探报说楚军星夜移师，正要鼓号发令。事后，替代李信的中军司马逢人便说上将军神了。

待战鼓雷鸣，六十万秦军如山崩地裂般杀出时，中军幕府的云车战车护卫马队也已经开出了营垒。

李信赶赴前军时对留守中军幕府的赵佗叮嘱道：“无论前方战况如何酷烈，两万陇西飞骑都必须死守王翦所在的中军幕府，王翦不醒他寸步不能离开！”继李信之后，前、后、左、右、中各部的统兵大将也都对他如是叮嘱，将护卫王翦的担子压给了他与他手下的两万陇西飞骑。他本人也做好了最艰难的苦战准备：如果前线战况酷烈而王翦仍不能醒，他会将整个幕府结装成一个二十辆战车的连排方阵，然后以两万铁骑拚死护卫追随大军攻杀楚军！

只可惜王翦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有如神助般的在大军击鼓进军前从梦中醒来，并提前一步吼出全军出击！料敌先机者，莫过于此！非神不能解说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