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睁开眼睛,原本直上直下的石阶在三个妖兽死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转弯,一条窄细的山道显现在他的面前,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
山道窄细到只有不到一米宽,道袍的残絮被山风一带,向着悬崖下飘去,如同落叶,最后消失在云雾中。
“真是窄啊,肯定塞不下袁有桃。”
宁舒感慨道,看着眼前这个必须要经过的山道,迈步上前。
他发现,在这个山道上,根本无法做到像先前在林子里那样的闲庭信步,因为稍微直起点身子,就会被山风吹的左右摇摆,下一刻就会跌下悬崖。
也许一切都是幻象,但宁舒没有拿着自己生命去尝试的打算。
他微微弯下腰,用手扶着一旁的山壁,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
一步,两步......
不知何时,宁舒的手中多出了一把剑,他反手将剑插进身边的崖壁里,以剑为支撑,不停的向前走。
那把普通的长剑被他用来当作锄地的钉耙。
一剑一窟窿,一剑一脚步。
......
......
山道的中间盘坐着一个人,有些微胖,他不是走不动,而是山道对于他来说有些窄,先前差点一脚踩空被风掀翻跌进山崖下去,正当他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开山裂土的声音,回头望去,惊愕布满了整张脸。
那个穿着破败,满脸血污的少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手中的剑不断地插进山壁内,然后慢慢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前。
宁舒看着面前这个挡在路中间一脸吃惊的人皱了皱眉头,那个人有些圆润,但还没有到袁有桃那种程度,却还是挡住了大半的山路。
他不知道这个人在吃惊些什么,而且看上去也并没有要起身让路的打算,但宁舒决定不能碰到这个人,万一把人家挤下去了怎么办?
于是他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靠着山崖挪过了那个盘坐的人。
盘坐的人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脸上阴晴不定。
他看着少年一剑一剑的刺进山壁,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然后他拿出了自己引以为傲,最锋利的匕首,朝着山崖刺去。
刀应声折断。
山崖上连一道白印都没留下。
“为什么他的剑可以插进去!?”
胖子的怒吼声回荡在整个山间。
......
......
山道漫漫。
宁舒没有听到那人的怒吼,他继续前行,走过了那艰险的山道,场景又回到了山林中。
路上看到了与他一样的同行者。
一个中年人,盘坐在地上,紧闭着双眼,表情极为痛苦,自眼中缓缓流出血泪,身前放着大小一致的三枚铜钱,都已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宁舒记得他是爻卦门的弟子,先前在土地庙前看到过,实力颇为不俗。
谁也不知道这名年轻高手正在承受着怎样剧烈的精神冲击,眼中竟然流出血泪来。
再往前走,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出现在宁舒的眼中。
有长着翅膀的狗,有不知名的道士,还有穿着盔甲看不见面容的士兵,无一例外,每个人都很痛苦,有人哭着,有人面露凶相,甚至有的人就坐在山崖边上,只要迈出一步,就会跌落下去。
他从这些人中间穿过。
宁舒没法帮助他们,若是可以的话,他一定会将山崖边那人拉回来,一定会将那个正在用匕首划自己脖子的人的手拿开,但他不能,在这片月光的照耀下,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又走了一会。
他停下脚步。
面前有一块青石。
他走到青石前,只见上面刻着一行字。
所思在远道。
“这是哪个爬山的人随手刻字,真是没有礼貌。”
他思考了一会,觉得应该是以往上山游玩的人作纪念所刻的字,因为原来在平安城的时候,他在城外的青城山上就有见到有人在树上刻‘某某某到此一游’之类的,脑子难得放下绷紧的弦的他下意识将青石上的刻字归到了这一类中。
毕竟为了庐阳观月而来的修行者们,哪会有闲心在这刻字留念,感慨人生的?
正好他也走得累了,先前在山路上着实让人心惊胆战,宁舒索性靠在青石上闭着眼休息。
忽然间他又睁开眼,挪了挪身子,侧着头看向石头上的那行字,疑惑道:“这字迹怎么这么眼熟?”
然后他开始在脑海中搜索与之匹配的人,也许是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思维能力比平时迟缓了很多。
首先排除平安城中的人,因为他们不可能来到这。
其次排除兜率宫中的妖怪们,因为他们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袁有桃?
宁舒摇了摇头,他见过袁有桃的字,称得上是好的‘狂草’。
张当然的字他没见过,但他见过算命道士画符,是完全不一样的笔迹。
他思索了片刻,发现身边并没有符合的人,然后又合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不一会他又一次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仔细看着面前大青石上的字。
此前因为想要休息未曾细看,此番品味了一会后发现者字迹中隐然透着仙气。
他发现......这字与先前在拍卖会上袁有桃拍下的字帖《雨霖铃》很相近。
《雨霖铃》是柳大家的,那么青石上这行字便是......柳大家所留。
宁舒有些诧异,自从他踏进金陵城地界后,柳大家的名字便时常进入他的耳朵,更为神奇的是,不论是街头小贩,又或是富家小姐,不论是世俗,又或是修行界,无不在流传着柳大家的传说。
红尘词圣刻的字。
他有所思在远道。
他从中品出了期待与失落,两个字结合在一起就是一种执念。
五境之上的大修行者也会有所忧愁的事吗?
柳大家的执念是什么?
秦淮河畔的姑娘们?还是五境之上的玄妙境界?或者是那长生大道?
宁舒胡思乱想着。
他此次上山,本就不在意会得到什么,自然也就不急着赶路,一切顺从本心。
于是他拿起手中的剑站在青石前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
......
伽蓝山的另一座山头上,空中的太阳亮的晃眼。
“顾姐姐,谁到终点了?”
“还是那个人。”
“喔,好无聊啊,那我们来干嘛?”
“看另一个人。”
“那另一个人在干嘛?”
“写字。”
“他不要仙缘了吗?”
“那本来就不是他的目标。”
“那他为什么要上山?”
“大概只是想看一看风景吧。”
墨蓝色衣袍的女子冷冷的说着,掏出手帕给身旁问话的小女孩擦了擦嘴边的食物残渣,然后拿起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
“顾姐姐我也想喝。”
“小孩子不能喝酒。”
女子面无表情冷漠的说道。
此时所有人都在寒山寺山脚下的石阶上,或休息,或前行。
却不知,相隔不远的另一座山头上有人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像是旁观者,也像是游客。
二人面前摆放着餐筷饭盒,里面依稀能看到吃的剩余的点心。
......
......
洛城中的一处湖泊边上。
环境优雅,水中鱼儿肥美,鳞片在清澈的湖水中熠熠生辉。
像是时常被人打理一样,岸边的草木整整齐齐,不见丝毫的杂乱感。
长廊,雨亭,游船,各自坐落在应该在的位置。
湖边有一个人正在钓鱼。
“陛下,你让臣好找啊。”神朝道部尚书姬循礼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喘着气说道,看上去像是跑过了好些地方才找到钓鱼的人。
钓鱼的人正是当今神朝的皇帝陛下。
“咋呼啥啊,看把你喘的,还修行者呢,来来来,坐下陪我钓会鱼。”皇帝陛下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小板凳,招呼着姬循礼坐过来。
“公主殿下又跑出去了。”
“这丫头,让她去太府找她兄长学习,怎么天天乱跑?”
“皇子在闭关,公主有顾先生看着,想来应该无妨。”
“哦对,这庐阳观月怎么样了?”听到顾先生三个字,神朝最高掌权者皱起的眉头舒缓下来,然后好像突然想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于是开口问道。
“臣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岳家那小子走到哪一步了?”
“被卡在了山道上。”
湖边安静了片刻后,皇帝陛下没有恼怒,姬循礼却怂的像只鹌鹑,因为他看到陛下手中的鱼竿微微颤抖着。
“不是他修为不够,而是那个山道有些窄,实在是太为难他了。”姬循礼小声解释道。
皇帝陛下又问道:“谢希孟呢?”
姬循礼顿时觉得屁股下的小凳子有些烫人,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那小子没去。”
皇帝陛下闻听此言,放下手里的鱼竿,姬循礼见势哪里还敢坐着,赶忙站起身来,低着头,直挺挺的站在一边。
皇帝叹了口气道:“虽说这庐阳观月是各凭机缘的事,但我神朝这次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谁得到了仙缘?”
姬循礼老老实实答道:“按时辰来看,那伽蓝山中此时还是黑夜,月亮未达盛盈,但妖族太子早就过了石阶,走进了寒山寺,想必此次的仙缘应该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你去把谢希孟那小王八蛋给我喊来!”
“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