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山带着他们去吃肯德基,特地点了个全家桶。
张弛的眼睛在流泪半小时之后总算感觉好了一些,虽然视力重新恢复了正常,可是两只眼睛通红,活像一只急了眼的兔子。
郑秋山看他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张弛,我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张弛摇了摇头,他没那么娇贵。看到郑晓雯正抱着全家桶大口大口地吃,想不到她那么小年纪居然胃口那么好,本来以为郑秋山这个全家桶是给他们仨点的,可现在看起来,郑晓雯一个人就能全部搞定。
郑秋山虽然看到女儿吃饭的样子很幸福,可终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张弛,这孩子缺管教,只顾着自己,吃什么你再点啊。”
郑晓雯突然停下了,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郑秋山:“养不教父之过!”
郑秋山拿这个女儿没辙,尴尬笑道:“得,都怪我,都怪我!”典型的女儿奴。
张弛对这种西式快餐没有任何兴趣,总觉得没滋没味的,还有些发酸,也不知道这些小孩子怎么就喜欢这一口?他捏了两根土豆条,没蘸酱,干吃,一点都不好吃,还不如出去吃碗牛肉拉面。
郑秋山其实也吃不惯这洋快餐,可是他主要是陪女儿,只要女儿高兴他就高兴,张弛也不想耽误他们父女好不容易才独处的机会,告诉郑秋山自己吃过饭就回去复习。
临行之前想起一件事:“郑叔,您女儿刚才用来对付我的两手是您教的吧?”
郑秋山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虎父无犬女,厉害吧?
张弛摆了摆手,出了肯德基的大门,回头望去,看见郑秋山父女两人非常融洽,郑晓雯拿了一根薯条蘸了番茄酱塞到父亲嘴里,郑秋山张口去吃,古灵精怪的女儿却突然又将手缩了回去,他咬了个空,开心得大笑起来,抓住女儿的小手,这次终于吃到,却被番茄酱弄脏了嘴角。郑晓雯开心地拍着手掌,又拿起纸巾小心地为爸爸擦净唇角。
张弛隔窗望着这温馨的一幕,心中也倍感欣慰,凡间最可贵的感情莫过如此,比起自己,他们是幸福的。
张弛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对家庭温暖的渴望,他想起了黄春丽,他和黄春丽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在他租住的那段时间,却对黄春丽产生了亦师亦母的感觉。在他被贬凡间之后,黄春丽也是第一个甘心为他付出生命的人。
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张弛默默祈祷着黄春丽能够早日康复,顺便祈祷自己要在高考中考出好成绩,他要考上水木,要让林黛雨心甘情愿地将丹炉还给自己。
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和代价,他都要炼出招魂丹和凝神丹,他要帮助黄春丽苏醒,要让她重新恢复健康。
张弛就在附近吃了一碗牛肉拉面,填饱了肚子,准备早点回去复习。可吃面的时候,外面就下起了雨,张弛没带伞,只能在店里多呆一会儿,等雨势稍小一些,再跑回去,这里距离郑秋山的住处没多远。
张弛透过窗户向外观望雨情的时候,发现有不少人向马路中心聚集过去,他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外面的雨这会儿已经小了,张弛没打算凑过去看热闹,经过附近,加快脚步离去的时候,风雨中传来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爸爸”
张弛心中一怔,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慌忙向出事的地点跑去,却见马路的中心一个人躺在血泊之中,因为隔着围观的人们,张弛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他分开人群,看到了跪在马路中心的小女孩,分明就是郑晓雯。浑身已经湿透的她哭喊着摇晃着父亲的身体,瘦小的身躯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张弛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感觉周身的血液瞬间被抽离了出去,他手足冰冷发麻。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会发生这种意外,他挤开人群:“让让,让让,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他终于来到了郑晓雯的身边,看到浑身是血的郑秋山,郑秋山的身体不断抽搐着,口鼻中不停冒着血。他的手艰难地伸向张弛,张弛抓住他的手,大吼道:“救人,快叫救护车”
他热泪盈眶道:“郑叔,郑叔我在呢我在呢”
郑秋山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嘴巴鼻子不停涌出鲜血,他只能抓住张弛的手,另一只手指着女儿。
郑晓雯已经因眼前的剧变而崩溃,她大哭着,声嘶力竭地喊着爸爸。
张弛含泪道:“郑叔我明白,您是让我照顾雯雯,我会的,我发誓我会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我发誓”
郑秋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抓住张弛的手缓缓松开垂落了下去。
张弛大吼道:“郑叔!”
抬起头,看到那辆夺去郑秋山生命的越野车,肇事司机仍然坐在车内。
悲愤的张弛冲上去想要拉开车门,发现车门从里面锁上了,他转身从地上捡起一块水泥砖,照着车门玻璃砸了过去,一下两下,在他的努力下车窗玻璃终于被他砸碎了,车内泛出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肇事司机一动不动地坐在里面,音响开到最大正在播放着一首悲怆的歌:
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无奈
无言地相对我似乎已明白
慢慢走向你的面前握紧你的手
将忍着眼泪对你说声珍重
以为我们的爱会流传在世间
以为我们的誓言会直到永远
谁知昨夜梦里的你早已经不是你
从此我也不再是自己
张弛出离愤怒了,他抓住里面瘫软如泥的司机,将肇事司机从里面拖了出来,挥拳照着仍未醒酒的司机砸去。
以为远方的风能吹散我的痛
以为黄昏的天边有渴望的温柔
只是这颗对你的心
从此没有人能懂
带着我心痛的梦
飘流
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愤怒的张弛很可能会将这名酒后肇事的司机活活打死。
急救人员赶到的时候,郑秋山已经确认死亡,他和女儿过马路回家的时候,一辆疾驰而至的越野车冲了过来,交警的初步鉴定结果,这名司机醉酒驾驶,越野车刹车失控。
郑秋山在生死关头将女儿推了出去,他救了女儿,自己却没能躲过一劫。
郑秋山是现役警察,这件事影响不小。他的前妻邱东晴接到通知之后连夜赶来,不过因为路途遥远,等她回到北辰,最快也要明天了。
郑秋山父母兄弟都在外省农村,前妻也不是北辰本地人,北辰只有同事和朋友。
郑晓雯自从惨案发生之后,不停地哭,任何人她都不愿相信,一双小手牢牢抓住张弛的胳膊,在这种时候,她已经将身边的张弛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因为张弛出现在现场的时候车祸已经发生,他并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况,交警本来想调取监控还原当时的情景,可不巧得是,路口的监控又坏了。
郑秋山派出所的同事也在接到通知后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看到浑身湿透的郑晓雯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张弛的胳膊,一双惶恐的眼睛呆呆望着周围,都知道这孩子被吓住了。
小黎含泪走了过去:“雯雯”
郑晓雯吓得打了个哆嗦,抱紧了张弛的胳膊:“别过来,别过来”
小黎生怕刺激到她,赶紧退了回去。
张弛心疼地抚摸着郑晓雯的头顶道:“雯雯,别害怕,他们都是好人,都是”他本想说是你爸爸的朋友,可又怕提起郑秋山再刺激到情绪仍然处在激动中的郑晓雯,改口道:“都是我的好朋友。”
郑晓雯这才认出了小黎:“小黎姐姐,我爸爸,我爸爸他”话没说完又哭了起来。
小黎走过去,抱住这可怜的孩子:“雯雯不哭,雯雯不哭,姐姐在这儿。”她和另外一位女警过来,带着郑晓雯去换衣服,这孩子浑身都湿透了,如果长时间穿成这样,容易着凉。
两名警察来到张弛身边,向他了解情况,张弛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
其中一名警察刚好是负责黄春丽案子的,认出张弛之后,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怎么这么巧?先是黄春丽遇刺,现在又是郑秋山遭遇车祸,怎么两次事件这小子都在现场。
心里虽然嘀咕,可两次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黄春丽的案子已经定性为刑事案件,而郑秋山今晚只是一起交通意外。
张弛协助调查之后,又签了字,警察告诉他可以回家了,也是这时候,张弛忽然意识到自己再次无家可归了。
张弛甚至怀疑自己变成了天煞孤星,父母双亡,家人几乎都死于一场车祸。刚认的师父还没有来得及教给自己任何的本事就遭遇谋杀,变成了长眠不醒的植物人。
郑秋山出于好心,让他暂住在自己家,这才几天,郑秋山又出了事。是不是只要和自己走近的人都会倒霉?自己就是扫把星转世?张弛记得自己的前世,他和扫把星没有任何的关系。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张弛站在事故大队的门口一时间不知应该何去何从。
民警小黎从里面出来了,她牵着郑晓雯,郑晓雯不停地哭,看到张弛她摔开小黎的手跑了过来,飞扑到张弛的怀里,紧紧抱住他道:“张弛哥哥,你是不是不管我了是不是”
张弛的眼眶热了,他摇了摇头,想说不是,可无论怎样努力都说不出话来。
小黎叹了口气道:“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去。”郑晓雯对所有人都表现得非常抗拒,唯独相信张弛,郑晓雯跟她妈妈联系过,决定先带他们离开事故大队,把他们送回郑秋山的住处,等明天一早,郑秋山的前妻回到北辰,就会接女儿离开。
张弛有郑秋山家的钥匙,带着郑晓雯上了警车,小黎开车将他们两人送到了家里,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郑晓雯靠在张弛的身上睡着了。
小黎停好车,张弛抱起郑晓雯,他们一起小心地将熟睡的郑晓雯送到了家,张弛将郑晓雯放在了自己睡得那间房。
小黎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决定今晚不走了,就留在这里陪着这两个孩子,一直等到郑秋山的前妻到来。
张弛开始着手收拾他的东西,虽然郑秋山出车祸只是一场极低概率的时间,可张弛仍然感到有些自责,他甚至认为是自己的到来改变了郑秋山的命运,是自己带给了他这场噩运。
小黎看出张弛的悲痛,其实她也是一样,郑秋山不但是她的同事也是她的师父,为人古道热肠,正直善良,这样的人本不该遭到这样的噩运。
小黎道:“肇事司机已经被控制住了,他喝了不少酒,酒后危险驾驶。”
张弛咬了咬嘴唇:“人渣!”他的双手仍然在隐隐作痛,可比不上此时的心痛。
小黎道:“法律一定会还给我师父一个公道的。”
张弛点了点头,他和小黎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两人的师父都先后遭遇了不幸,一个已经不幸身亡,一个生不如死。
张弛已经收好了自己的东西,他想尽快离去,因为他害怕见到郑秋山的家人,他害怕听到悲痛欲绝的哭声,害怕目睹生离死别的痛苦。
小黎听说他要走,轻声道:“等师母来了你再走吧,如果晓雯中途醒了,我怕一个人应付不来。”
张弛没有理由拒绝,他将自己的东西放下:“郑叔让我照顾她。”
小黎点了点头,郑秋山死前最放心不下得就是这个女儿,在他临时前能看到的人只有张弛,所以才会抓住张弛的手不放,这只是因为郑秋山深爱女儿,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张弛的信任,当时的那种状况他没有选择的,如果在现场的是自己,他也一定会将女儿托付给自己。
小黎本想劝张弛不必太认真,可想了想这个世界上多一个人关心郑晓雯也不是坏事。
其实郑晓雯还有母亲,还有爷爷奶奶,还有那么多的家人,自然会有人关心她照顾她。小黎道:“我师父经常提起你,夸你聪明懂事。”
张弛没说话,感到鼻子一酸,有些想哭。
郑秋山的前妻邱东晴在清晨六点钟匆匆赶到,一夜未眠的她脸色非常不好,可从她的脸上并没有看到太多的悲伤,她和郑秋山早就没了感情,离婚三年,离婚之前还冷战了两年,最后还是因为郑秋山意识到无法挽回他的婚姻和家庭,方才签了字。
邱东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同她前来的是她单位的男同事,也是她的未婚夫,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她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女儿在哪里?
小黎指了指里面的房间。
邱东晴根本没有顾得上跟这个照顾她女儿一晚上的年轻人寒暄,推开房门就走进了小屋里。她的到来惊醒了郑晓雯,也让睡梦中的郑晓雯重新回到悲伤的现实中。
小黎和张弛听到了郑晓雯的哭声,也听到了邱东晴安慰她的声音:“别怕,妈妈回来了,没什么好怕的,一切都过去了。”
邱东晴的未婚夫打量着这破旧的蜗居,他的表情带着不耐烦,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看时间。
小黎和张弛都没有说话,他们三人就这么静静站着,气氛显得非常尴尬。
邱东晴带着换好衣服的女儿从房间里出来,直到现在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不知是因为她性格与生俱来的坚强还是因为她对郑秋山已经彻底没有了感情,即便是郑秋山的死亡都不能带给她的内心任何的波澜。
如果爱不复存在,女人比男人更加无情。
邱东晴道:“女儿我带走了,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什么事你们可以直接跟我联络。”一举一动带着职业女性特有的干练作风。
小黎接过了她的名片。
邱东晴将女儿的书包递给了她的未婚夫,未婚夫又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走!”邱东晴拉着女儿率先出门。
郑晓雯向小黎和张弛摆了摆手:“小黎姐姐再见,张弛哥哥再见”含泪的眼睛里充满不舍。
张弛和小黎同时向她露出笑容,晓雯是他们三人中最友善的一个。
张弛来到阳台,目送着三人下了楼,上了楼前停着的一辆黑色本田雅阁,小黎也跟了过来,有些轻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带着一块高仿的欧米伽,开着一辆低配车,真以为自己是大款了。”
她为师父感到不平,师父死了,作为前妻的邱东晴哪怕流一滴眼泪也不枉夫妻一场,可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悲伤。
张弛没想那么多,只希望郑晓雯能够幸福,他把钥匙交给了小黎,让小黎帮忙处理。他不想住在这里了,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忧伤的记忆。
人世间最痛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生离死别之后的记忆。
小黎问他去什么地方,张弛说了一个距离学校附近的连锁宾馆,其实以他的条件完全可以去住校,按照班主任吴老师的说法,学校宿舍的大门永远向他敞开着。
可距离高考没几天了,张弛不想麻烦,而且集体宿舍的环境并不适合看书,这种连锁宾馆,单人间的价格每天也就是一百二,张弛的卖房款还剩下两万多,短时间内还不需要为经济发愁。
小黎把张弛送到了地方,有什么最新情况会跟他联络。
郑秋山的后事遇到了一些麻烦,他的家人来到之后,拒绝火化,提出许多不合理的索赔要求,他的前妻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跟单位闹得很不愉快,葬礼也因此搁置下来。
张弛这边距离高考却越来越近了,距离高考还剩三天的时候,老师专门请家长过来开了一个动员会,学生就提前放学回去复习了
张弛是个例外,他最近住在附近的宾馆,每天都在图书馆看书到放学才走,趁着通窍丹还在有效期,他对自己来了一个填鸭式的知识补充,几乎将校图书馆他感兴趣的书给看完了。
看书之余,他也没忘记锻炼身体,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要变强,因为人间也同样存在着莫大的风险。
除了每天早晨雷打不动的六公里跑,他还会在下午抽空来到操场玩玩单双杠等器械。
目前他的体重已经到了165斤,最新测量的身高给了他一个惊喜,居然到了164,也就是说他在这段时间长了2,看来医院的骨龄测定也不准。
张弛轻松拉了三十个引体向上,松开单杠落在了地上,准备捡起书包离开的时候,发现远处一位儒雅的中年人正看着自己。
张弛认出那中年人是天宇集团的总裁林朝龙,也就是林黛雨的父亲。
林朝龙是来开家长会的,他行事低调,让司机将车停在了校外,独自步行进入校园,他特地提前了一些时间,北辰是他的母校,过去的教学楼和宿舍都已经翻建,林朝龙发达之后给母校捐了不少钱,因为他的特殊贡献,所以校方将今年保送水木的名额给了他的女儿。
可女儿拒绝了,想到这件事林朝龙的唇角就泛起会心的笑容,女儿的自信和孤傲像极了自己。
站在这熟悉的操场上,林朝龙仿佛看到了一个颀长美丽的背影在前方奔跑,看到了她在肩头摇曳的黑发,仿佛看到奔跑中的女孩向自己回眸一笑,林朝龙的双目有些湿润了,缓缓举起右手。
他仍然记得上次的挥手道别,却没有料到一挥手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