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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国庆节后,尤智能所在的报社组织了一次座谈会,学习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座谈会上,社长兼总编辑阳文浩动员大家畅所欲言,直抒己见,并强调说咱部队历来的规矩是说错了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装袋子,但参加座谈的编辑记者,还是不太愿意第一个发言,座谈会出现了短暂的冷场。阳文浩同往常一样,点名要尤智能先说。

尤智能说:“我谈两点体会,抛砖引玉。第一,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实践,这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观点,必须坚持。第二,开展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有利于解放思想,有利于冲破‘两个凡是’的束缚,林宏达同志压制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是不应该的。”

围绕这两个问题,尤智能展开谈了一个小时。在尤智能发言的过程中,整个会场鸦雀无声,大家听得非常认真,很有兴趣。

座谈会后的第三天,尤智能休假回了老家,准备利用假期结婚。尤智能休假离队的第二天,报社的一位副社长把尤智能的发言内容,说到了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左光荣耳朵里。左光荣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八路,左副主任一听,火冒三丈,说:“林宏达同志是分管宣传工作的领导,怎么能由你一个小小的尤智能说三道四呢?”

几天后,政治部召开办公会,首次研究确定政治部机关中非领导职务干部的职级。按照全军的统一规定,对非领导职务干部的职级,主要根据军龄、原任职务、现任职务和德才表现确定。当时,政治部主任刘文山在国防大学学习,会议由左光荣副主任主持。

当研究到尤智能的职级时,左光荣没等任何人发言就一锤定音:“这个人只能定正连级”,并严肃指出,“尤智能思想意识有问题,居然说林宏达同志压制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是不应该的。”

左副主任问干部部谭部长,“尤智能是从哪个部队调上来的?”

谭部长回答:“是从独立师调来的,调来之前的职务是教导员。”

左副主任说:“你干部部派一个人同阳文浩社长一起到独立师调查一下,不行就退回独立师。”

在独立师,师政治部洪主任把尤智能在部队的情况向阳文浩和干部部的文处长作了介绍。

洪主任说:“尤智能原是边防一连的副指导员,他酷爱学习,思想很敏锐,他在戍边卫国的同时,坚持业余写作,经常有稿子在军内外报纸上刊登,于是被团里选调到政治处任干事,主要负责新闻报道。尤智能调到团部的第一年,所采写的稿件被军内外新闻单位采用一百五十多篇,他所在团的新闻报道工作一跃名列全师第一,他个人荣立了三等功。第二年,他被破格提拔为一营的教导员。尤智能在主持好营党委工作并同营长一道带好部队的同时,利用休息时间坚持新闻报道,大大增强了对基层部队的宣传,他本人的名气也越来越大,因而被军区看中,要调他到报社当编辑。当时,团里舍不得放他,师长、政委也想把他留下来,为此,师政委还亲自打电话向干部部谈了师、团两级领导的意见,但下级服从上级是军队的规矩,舍不得归舍不得,最终还是坚决服从了军区的决定。”

洪主任说:“如果尤智能不调走,师里已经把它调到政治部任宣传科科长了。”

返回途中,阳文浩社长直言不讳地向文处长谈了自己的意见,他说:“尤智能原任职务是正营,提为宣传科长是副团,我们通过选优,把他调到军区报社,却给人家定个正连,不升反降,怎么着都不太合适。”

少言寡语的文处长点了点头,说:“我查了一下尤智能的档案,他二十六岁当教导员,是全区部队最年轻的正营职干部。”

阳社长和文处长回军区后,立即将情况向左光荣副主任作了汇报。

左副主任听完汇报,一句话没说。阳社长想,尤智能的职级问题是左副主任一锤子定的音,如果就此多说几句,一旦惹怒左副主任,结果会更加糟糕。阳社长请示道:“左副主任,如果认定尤智能思想意识有问题,能不能以组织的名义作个书面结论。”作为老报人的阳文浩,心里非常明白,尤智能的发言不但没错,而且体现出了一个共产党员、一个新闻工作者的思想能力和理论勇气,以组织的名义给尤智能作个书面结论,可以为以后纠错留下依据,然而,左副主任对阳社长的请示,不置可否。

按照组织纪律,阳文浩不能把这些情况告诉尤智能,即使尤智能没回老家休假也不能,阳文浩更不想因此影响尤智能在此次休假期间的心情和蜜月的幸福。就这样,在尤智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被认定为“思想意识有问题”,职级从正营降为了正连。

尤智能归队的当天,阳文浩考虑到尤智能迟早都会听到点什么,至少会对他的职级被降提出询问,于是决定利用到寝室看望尤智能的机会,同尤智能谈谈。

阳社长说:“小尤,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开过一年多了,人们对真理标准问题的认识会越来越清楚。”

尤智能频频地点着头。在尤智能看来,从事意识形态领域工作的人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所以对阳社长的谈话一点其他的感觉都没有。

阳社长说:“这次机关干部定职级,你定了个正连,据我所知,你过去在基层部队德才都是比较冒尖的,荣立过三等功,二十六岁当上教导员,这在和平年代整个军区部队中是独一无二的,你调到军区报社,实际工作时间还不到半年,我已感觉到了你具有一种独特的学习能力和思维能力,很有发展潜力,这次职级定低了,相信你能正确对待,以后可以赶上去。”

“社长,我没犯啥错误吧?”尤智能愣了好一会儿后问道。

“没有,你没有错,至少我认为你没有错。”阳社长说。

“没犯错误……原来职务正营,现在定为正连……”尤智能半眯着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轻轻地自言自语。

阳社长和尤智能都不再说话了,屋子里静得连他俩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小尤,我本不该告诉你,”阳文浩终于又开口了,“我很矛盾,但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因为我相信你能正确对待。”

“谢谢社长对我的信任!”

阳文浩把全部情况告诉尤智能后,他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阳文浩始料不及的是,尤智能听后,虽然沉默了一分多钟,但没说一句带情绪的话。

尤智能说:“社长,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实践,和是否应该开展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人们的认识会越来越明确,如果仅仅因为我联系实际谈了一些学习体会,职务就由正营降为正连,我不觉得有太多的遗憾。”

看着刚满二十七岁的尤智能,阳社长放心地笑了笑,夸道:“没想到你这个年轻人这么成熟,这么自信,怪不得独立师对你的评价那么高。”

一周后,报社要派人到西安出差,时间比较长,阳文浩原打算派一个通联人员去,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派尤智能去。阳文浩知道,尤智能在基层时得了肝炎,接到调报社的命令后,为了准时报到,没治疗彻底便出了院,这次休假,还在地方医院住院治疗了两个星期,他想让尤智能到西安后,一面当差一面吃点中药,巩固一下疗效,养好身体再回来。

尤智能在西安出差期间,住在部队招待所。尤智能在完成出差任务的同时,按照阳社长提供的联系方式,找到了西安的一位老中医,尤智能坚持吃他开的中药,疗效非常理想,治好了肝病。

尤智能虽然出差在外,学习依然抓得很紧,熬中药和洗衣服时都在听他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招待所阅报栏中的报纸,他每天都要从头看到尾,他通过传媒和对西安的耳闻目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我国从生产力到生产关系,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整个社会形态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发表后,尤智能反复学习了两遍,他觉得自己在学习座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的发言,如果左副主任当时认为是“思想意识有问题”的话,现在认识应该转变了。

他含着热泪,向军区政治部写了一篇学习六中全会决议的思想汇报,提出请组织重新审查认定自己在学习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的发言。

政治部主任刘文山看过尤智能的思想汇报后,专门听取了阳文浩社长的意见。刘文山说:“这在当时都是不应该发生的误解,现在应该是消除误解的时候了。”

一天下午,尤智能接到通知,要他到刘文山主任在西安的家里去一趟。

一见面,刘文山便开门见山地说:“尤智能同志,你在座谈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的发言,是完全正确的,说明我们的宣传工作者在思想上敢于冲破束缚,也说明一个共产党员敢于亮出自己的观点,是很值得提倡和学习的。由于左光荣副主任受左的思想影响时间较长,加之工作忙,学习没有跟上,不但没能正确认识检验真理的标准是实践,反而指责你的发言是‘思想意识有问题’,这是不对的,我们应该吸取教训。”

说到这里,刘主任呷了口茶,问道:“小尤,你在发言中谈到了林宏达同志压制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现在看,这个问题当然是很清楚的了,组织上对林宏达同志的错误已经作了结论,并调整了他的工作。我想问的是,当时你是怎么知道的?”

“主任,这本是领导上才该知道的事,我一个小编辑也许不该知道。”

“尤智能同志,我没有指责的意思,你畅所欲言。”

“事情是这样的,国庆三十周年前夕,我为边疆日报理论版写了一篇理论文章,主要阐述真理是在实践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真理必须接受实践的检验。”

刘文山点了点头,说:“这个观点是完全正确的。”

“谢谢主任的肯定。”尤智能说,“我写这篇文章.,目的是想就如何认识真理,坚持真理,发展真理,检验真理尽一点宣传工作者的责任。文章的清样出来后,理论版的责任编辑让我再次看了一遍,拟在第二天见报。晚上九点过,责任编辑打来电话,说文章不能见报了,原因是林宏达同志向报纸广播打了招呼,要求对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要慎重。”

“哦,原来是这样的。”刘文山主任听完尤智能的汇报后说,“小尤啊,我这次回来休假之前,专门叫人查了你的干部档案,档案里面没有因为这事儿留下任何东西,只有在政治部关于研究确定机关干部职级的会议记录中,有几句左光荣副主任的讲话。左副主任快要离休了,为此事我专门同他交换了意见,他也觉得当时那几句讲话是错误的,我已叫政治部秘书做了处理。阳文浩告诉我,好在这事你本人能正确对待,但不管咋说,这事儿一来直接影响了你的职级确定,对你是不公平的,二来对你精神上要说一点伤害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今天我约你谈话,就是代表政治部向你表明态度并表示歉意,你的职级问题,组织上一定尽快给你解决好。”

刘文山主任最后饱含深情地说:“尤智能同志,通过这事儿让组织上更加了解了你。在这改革开放时期,我们的军队是多么需要你这种敢思敢想敢为人先的干部啊!”

当刘文山说完这番话,询问尤智能有啥意见和要求时,尤智能已经热泪盈眶,平时的能说会道荡然无存,只知道连声说:“谢谢组织,谢谢首长。”

如今尤智能想起这事儿,虽然对自己敢于坚持和表明观点的行为并不后悔,但也觉得直抒己见的确容易造成某些误会,甚至容易带来某些麻烦。从这个意义上讲,尤智能很感谢方奇石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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