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尤智能抬头一看,是诸维利。
诸维利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比方奇石、尤智能年长两岁。诸维利个子较矮,胖乎乎的,貌似憨厚,但不少人说他是“猪体人相,心里瞭亮”。方奇石经常称他“诸胖哥”。作为“工农兵学员”,诸维利学的是冶金专业。米西区政府立项兴建米西焦化厂时,时任金沙焦化厂工程师的诸维利,托关系调入米西焦化厂当了厂长。焦化厂投产两年,亏损两年,区政府决定,将焦化厂并入荣光集团,更名为荣光集团机焦公司,由方奇石兼任公司总经理,诸维利任副总经理,第二年方奇石又决定将荣光集团物贸公司并入机焦公司,物贸公司总经理刘崇顺改任机焦公司副总经理。由于兼职总经理方奇石在时间和精力上都难以顾得上,机焦公司的日常工作基本上是诸维利在主持。半年前调整机构和管理人员时,方奇石说他要继续兼任机焦公司总经理,尤智能建议将诸维利聘为了常务副总经理。
“嗬,是诸总,请进。”尤智能起身给诸维利倒了杯水后,同诸维利面对面地坐在了沙发上。尤智能问,“诸总有啥事?”
诸维利笑嘻嘻地说,“尤五哥,没啥事,来看看你,同你摆会儿龙门阵。”
尤智能觉得,诸维利比他年长,工作时间如此称呼,且不说违反制度规定,就是听起来也有些别扭。
“谢谢你,诸总,你说。”
“尤总,上周那件事你是知道的,方总安排我去出差,结果我去借差旅费人家都不借给我。”
“你说的是机焦公司财务部经理宋淑琴?”
“就是嘛。”
“这事方总很重视,你给方总讲了以后,你一走,方总便把宋淑琴叫去谈了话。”
“她咋说?”
“她没说什么。”
实际情况是,宋淑琴向方奇石矢口否认了诸维利汇报的情况,并说诸维利是捏造事实诬蔑她。对宋淑琴同诸维利之间的矛盾,尤智能多少有所知,为了他们之间不再增加矛盾,尤智能有意不把宋淑琴对方奇石说的话告诉诸维利。
诸维利说:“这个宋淑琴是刘崇顺手下的红人。尤五哥你是知道的,我和刘崇顺之间有些意见分歧,但都不是为了我个人,我主要是对他利用方总对他的信任,以及分管经营和财务的权力中饱私囊的行为看不惯,后来的事实证明,刘崇顺的确是捞了一大把,辞职出去就办了一个焦化厂。方总的机焦公司当时的规模是年产焦炭二十万吨,他的是三十万吨,比方总的规模还要大。刘崇顺在公司拉帮结派,原物贸公司的人包括财务人员都是他的人,方总交给他分管的销售、采购、财务三大块,基本上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刘崇顺走后,宋淑琴与接替刘崇顺工作的陆大春,还有那个魏治中继续抱作一团,对他们所管的工作,我这个副总根本过问不上,甚至我连报销差旅费、招待费都很困难。他们对我个人怎么样我觉得无所谓,但对企业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诸维利同尤智能单独谈话这还是第一次,貌似不经意间便把荣光机焦公司表述为方总的机焦公司,至少让尤智能觉得他对方总很敬重,很亲近。尤智能说:“诸总,你能把这些情况反映出来,是件好事。”
诸维利说:“尤总,我不是要反映,我是随便谈谈。”
诸维利走后,尤智能觉得有点蹊跷,方奇石兼任着机焦公司总经理,作为常务副总的诸维利,不向方奇石汇报,却要同我“随便谈谈”,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尤智能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去多想,因为他要抓紧时间撰写《审计制度》。
昨天下午,集团公司审计部因工作需要,到机焦公司调阅账本,遭到宋淑琴断然拒绝,除此之外,其他几家公司财务部,像是彼此通了气似的,也打电话要审计部立即归还上午调去的账本,审计部经理唐雪华招架不住,向财务中心总经理倪华东请示咋办,倪华东还没有回答,站在一旁的财务部经理吴曼君说开了:“未经领导批准,非财务人员是不能看财务账本的。”
审计部要开展工作,倪华东又拿不准该如何是好,于是,倪华东和唐雪华一起到企管中心找尤智能。
尤智能听完唐雪华的情况介绍后说:“你去调人家的财务账本,尽管是工作的需要,但如今我们强调的是按制度办事,在没有制度依据的情况下,不管人家出于什么动机,如果要拒绝你,真会让你哭笑不得。这说明,我们集团的管理制度还有空缺。倪总,我建议由唐雪华执笔,立即为集团公司起草《审计制度》,为审计工作立个法。”
“我完全同意尤总的意见。”倪华东说。
“尤总,我写不好,还是请您帮个忙吧。”唐雪华恳求道。
“也行,我来执笔,把稿子拉出来后你们再修改。”
尤智能午饭后没有休息,一鼓作气拟出了《审计制度》文稿,经征求财务中心及其审计部的意见再次修改后,当天下午四点半便呈送给了方奇石审签。第二天上午,集团公司颁布的《审计制度》,迅即发到了各公司和集团公司两中心一办。从此,全集团内部审计工作的范围、审计工作的权利和责任、问题的处理、审计工作的纪律诸方面都有了明确的规定,审计人员不再为调账本之类的日常事务犯愁。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的尤智能把员工的举报及相关情况思考了一番。自企管中心组建以来,机焦公司被连续举报的,几乎都是陆大春、宋淑琴、魏治中三人,诸维利来反映的也是宋淑琴,第一个公开拒绝审计部调阅账本的还是宋淑琴。
尤智能还在云天公司上班的时候,有一天,方奇石的堂妹方奇伟到方奇石家找到尤智能,希望尤智能帮她催收她在机焦公司的货款时也谈到了宋淑琴。
方奇伟说:“尤五哥,我们两口子在向机焦公司卖发电煤和炼焦煤,生意好做,但收货款太难了,每次要货款,就是领导签了字那怕是我四哥方奇石亲自签了字,也得向宋淑琴求情才能拿到钱。宋淑琴知道我是老板的堂妹,除了拖时间外,没敢向我提条件,而对其他人,公开要人家给好处,一般是按点子算,如果是五个点子,付一万元给你,你就得给她五百元。收款的人虽然是心不甘情不愿,但做生意有了资金周转免得向民间高息借贷,这样一想也就想通了。”
方奇伟所讲的情况,同举报信中所谈及的情况大致相同。尤智能曾经听好些人说过,宋淑琴敢如此胆大妄为,主要是方奇石对她特别信任。尤智能想,方奇石呀方奇石,您怎么可以把对人的信任作为用人的主要依据呢?谁敢保证您眼中的信任对象给您的感觉不是假象?谁能说清您对人的信任中没有感情色彩?
“你宋淑琴,居然把老板对你的信任当成了个人捞钱的资本,老板总有一天饶不了你!”尤智能心在说话的同时,重重地一拳打在床上,把高月英吓了一跳。
第三天下午刚上班,诸维利再次来到尤智能办公室,诸维利说:“我去四楼向方总请示汇报工作,路过二楼先来看看尤总。”
“方总在办公室。”尤智能说,“诸总,有啥事,请讲。”
“尤五哥,我前天给你谈的事你没向方总说吗?”
“你说是随便谈谈,我就没着急,再说啦,这些天事多,真还没有顾得上。”
“那个宋淑琴等人的问题到底能不能解决呀?”
“你是机焦公司常务老总,我想同你通个气,除了宋淑琴,最近举报陆大春和魏治中的来信也比较多,这些举报信,基本上都是一式两份,在寄给方总的同时也寄给了我。”
听了尤智能说的情况,诸维利惬意地笑了笑,说:“就是嘛。”
尤智能说:“诸总,你最了解情况,这几个人到底怎么样?”
诸维利摇了摇头,说:“尤总,举报信多,说明这三个人有问题,群众意见很大。他们的情况,方总最了解。”
尤智能说:“如果经过调查,举报的问题属实,我看解决问题只是一朝分娩的事。”
诸维利要的就是这句话,他听尤智能这么一说,高兴极了,但没有喜形于色,他在心里说:“看来我组织人集中写这三个人的举报信,没有白干。”
诸维利说:“就是嘛。”
“诸总,我刚才说的是我个人的看法,按照《督察工作管理制度》的规定,是否调查宋淑琴等人的问题,调查后怎样处理,还得由董事长决定。”
“所以麻烦尤五哥把我前天给你摆谈的给方总说说。”
“诸总,无所谓麻烦,向董事长汇报情况,是我们这些人应尽的共同职责。”
“就是嘛。尤五哥你给方总汇报的时候,不要说是我给你说的哈。”
喔!?尤智能觉得很蹊跷,说,“诸总,我不说是你告诉我的,恐怕方总也会感到是你给我说的,再说了,要是方总问是谁反映的,我怎么回答?”
“要不然就算了,我是给你随便谈谈,随便谈谈。”诸维利边说边起身。
诸维利走后,尤智能自言自语地说:“这诸总怎么啦?”尤智能在办公室踱了几步,临近窗前,无意中看见诸维利并不是他所说的要上四楼去向方奇石请示汇报工作,而是径直下楼,上车走了。
尤智能上到四楼,向方奇石汇报了诸维利反映刘崇顺、宋淑琴、陆大春、魏治中的整个过程,方奇石听完以后说:“诸维利同刘崇顺是一对冤家,以前我一直偏爱着刘崇顺,所以诸维利不仅对刘崇顺包括对我都很有意见。现在看来,他们之间不是一般的团结问题,是利益之争。刘崇顺私人办了个焦化厂的事实,让我清楚了刘崇顺并不是我所想象和信任的刘崇顺。那些年,我把经营权和财务权都交给了刘崇顺,而诸维利一直要争的就是这两个方面的权力,因为他觉得他只管生产找不到钱。宋淑琴、陆大春、魏治中是刘崇顺手下的人,自然是听刘崇顺的。刘崇顺走后,我指定陆大春接替刘崇顺的经营管理工作,财务部经理仍然是宋淑琴,使诸维利争权夺利的想法再次落了空,所以他反复找你并想通过你实现他的想法。陆大春、宋淑琴、魏治中这三个人肯定有问题,但他们的存在,对我方奇石没有多大影响,我暂时还不想动他们。如果把这三个人动了,正中诸维利的下怀,诸维利在机焦公司会一手遮天,让他们之间去争斗,有利于我在平衡他们的关系中控制局面。对他们三个,也包括诸维利,你叫督察部、审计部和机焦公司企管部给我盯紧点就行了。”
“方总,我担心这样下去,多少会影响企业的发展。”尤智能说。
“这个,我知道。”
尤智能不好再吱声。
方奇石说:“我说明白一点,群众对宋淑琴意见大,我清楚,诸维利巴不得我把宋淑琴和陆大春还有魏治中都拿下,我也清楚。我说个实话,宋淑琴有宋淑琴的问题,陆大春有陆大春的问题,魏治中有魏治中的问题,诸维利有诸维利的问题,我要把宋淑琴、陆大春、魏治中暂时留着,让他们同诸维利之间以毒攻毒,相互制衡,我才好左右他们。这是我管人的艺术,听明白了吧。”
“原来是这样!?”尤智能惊叹方奇石在这些方面的过人之处,但他觉得不敢苟同,更不敢恭维。尤智能说,“方总管人的艺术,我是今生学不会,来世也学不会呀!”
方奇石昂了昂脖子,说:“你是秀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