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科长好!”
“小刘好!”
刘娜和何继安互相打了个招呼,何继安转回头来,对韩伟昌问道:“老韩,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到鹿坪来了,又是来给人家修机床吗?”
这可就是一个旧梗了。两年前临一机经营不善,厂里的职工都在外面接私活干,韩伟昌接的私活就是帮其他企业修机床,赚点辛苦钱。为了找到业务,韩伟昌托了不少人,其中便也包括了眼前这位常宁机床厂工艺科的副科长。
韩伟昌与何继安的交情,已经有十几年时间了。常宁机床厂与临一机一样,也是机械部二局下属的大型国有机床企业。二人都是工艺工程师,经常在机械部组织的一些会议或者技术交流中见面,一来二去就成了很好的朋友,在一起喝酒也不下十几次了。
有时候喝醉了酒,大家便会胡说八道,有关“母老虎”这样的说法,就是韩伟昌某一次醉酒的时候不小心漏出来的,被何继安揪着当个笑话说了若干年。
听老友说起旧事,韩伟昌哈哈一笑,说道:“老何,你说的这个是老黄历了。我们厂自从换了新厂长,早就不是原来的三资企业了,给人修机床这事,现在也轮不到我的做。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我请客。”
“好好,我也正打算找个地方吃饭呢。不过,话得先说好,今天这顿我请。”何继安说。
“怎么能让你请。过去你还给我介绍过活儿呢,我就算是感谢你,也该请你一顿的。”
“我请你自然有请你的道理,现在也不合适说,等到了饭馆慢慢说。”
“巧了,我也打算跟你说说我的情况呢。”
“那就边吃边聊,我请客,你别跟我争了。”
“还是我请,我能报”
“呃,那好吧。”
韩伟昌祭出大杀器之后,何继安终于放弃了与韩伟昌争着请客的念头。刘娜听到双方已经达成了共识,便在前面领路,带着二人前往一家不错的馆子。她与韩伟昌在鹿坪已经呆了几天,对于饭馆的分布已经是有所了解了。
进了饭馆,刘娜便向服务员询问有没有包间。服务员低声说了句包间需要服务费,刘娜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做业务请客户吃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周衡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在这方面对销售部是网开一面的。
不过韩伟昌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对业务员请客吃饭的事情管得非常严。必要的宴请支出,一顿饭哪怕花上几百块钱,韩伟昌也不会说啥。但如果请客的理由不充分,第一次韩伟昌会给签字,第二次就要认真盘问盘问,如果有第三次,韩伟昌多半是要从业务员的提成里把钱扣出来的。
有过几回这样的事情之后,销售部的业务员们也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业务上的事情,要瞒过厂里是很容易,但要想瞒销售部内部的人,就不那么容易了。业务员们通过做业务能够拿到不菲的提成,于是也就没必要在这样的事情上去捣鬼,所以总体来说,销售部的风气还是很不错的。
韩伟昌对下属要求严格,对自己也同样不放松。此前他跟刘娜说去的钱不能报销,便是这个意思,其实,以他的职务,真想弄几张的发票去报,财务也不会说啥。
这一次,韩伟昌要请何继安吃饭,多少有点显摆的意思,所以也就得破破例了。刘娜是个有眼力架的人,知道领导要摆阔,区区一点包间服务费又算得了什么?
“老韩,不错啊。怎么,当上正科长了?出门都能带小蜜了?”
趁着刘娜出去点菜的机会,何继安酸溜溜地向韩伟昌问道。韩伟昌过去是临一机工艺科的副科长,何继安是常宁机床厂工艺科的副科长,二人职务相同,企业性质也相同。一个工艺科副科长能有多大权力,没有人比何继安更了解。看韩伟昌这个作派,再看刘娜对他的殷勤,何继安便知道韩伟昌肯定是升官了,没准一个正科长都不够,这怎么也得是个副处的作派吧?
韩伟昌谦虚地说:“老何,你别乱说,小刘只是我的同事罢了。至于我自己,现在已经不在技术处了,厂里安排我做做销售工作,所以我现在是在厂销售部。”
“销售部好啊!这可是个油水很足的地方。怎么样,级别肯定升了吧?”何继安问。
韩伟昌说:“油水不油水的,我是不敢想了。我们新来的厂长眼睛毒得很,你是不知道,他刚来没两天,厂办副主任拍马屁,给他弄了个手机,结果你猜怎的?”
“怎的?”
“我们新厂长让他把手机退还邮电局,然后直接把他的副主任职务撤了,打发他到劳动服务公司去当经理。”
“这么狠?”何继安有些吃惊,国企里的事情,他是门儿清的,韩伟昌说的这件事,的确是可以反映出新领导的作风的。
“那么,你现在在销售部分管什么?”何继安又想起了前面的话题,对韩伟昌问道。
韩伟昌矜持道:“也没具体分管什么,反正是啥事都管一点吧。”
“你不会说你是销售部的部长吧?”何继安调侃道。
“还真是。”韩伟昌说。
“真是?”何继安愕然,“老韩,你是说,你现在是你们厂销售部的部长,正的?”
“这个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我那两下子,你老何还不了解吗?不过,我们新厂长倒是很有魄力,像我这样一个人,他也敢大胆启用,我当然也就是士为知己者死了。”韩伟昌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最终还是为了告诉老友,自己的确是当了销售部的部长,而且还是正的,这就是正处级干部了。
“了不起!”何继安向韩伟昌翘了个大拇指赞道。
“哪里哪里。”韩伟昌假意客套,接着又问道:“老何,我看你这身装束也不一般啊,是不是也换岗位了?”
何继安等的就是韩伟昌这句话,他扯了扯袖子,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作势要给韩伟昌倒水,实则却是把手腕子亮了出来。只见在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亮晶晶的手表,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
“你说我这块表啊?”何继安似乎是不经意地说,“浪琴,这么一点大,要4000多块钱。我说不买吧,我老婆非说我戴着好看,其实呢,我觉得和咱们国产的海鸥也没啥区别嘛。”
我说你的表了吗?
韩伟昌郁闷地在心里嘀咕着。刚才那会,他的确是被何继安手上的表给闪了一下,但他实实在在啥也没说啊,何继安何以就产生了幻听,而且接着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了?
不过,听何继安一介绍,韩伟昌倒是明白他的心思了。浪琴这个牌子,韩伟昌是听说过的,知道这种手表价格高得吓人,属于暴发户的宠物。何继安手上戴了一块浪琴表,自然是急于要向人炫耀的,韩伟昌没有给他炫耀的机会,他就自己创造出机会来。
有句话乍说的,锦衣夜行,莫如退而结网,咦,好像哪不对?
这一刻,韩伟昌开始有些嫉妒何继安了。其实,他赚了点钱之后,也有几个朋友建议他去买块好表,戴手上显摆显摆。浪琴、欧米茄、劳力士之类的牌子,都是朋友推荐过的,不过他一打听价格,就彻底死心了,觉得自己这辈子也不可能去买这样的奢侈品。
可是,面前这位老友,却戴上了一块浪琴表,而且特地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这就不能不让韩伟昌觉得自己失败了。他其实已经是个有钱人了,买一块浪琴表也是买得起的,可这一刻,他能拿出存折来向对方证明这一点吗?
作为一个有钱人,一个临一机销售部的部长,他手上戴的还是一块原价50多块钱的国产表,这简直是太失败的事情了。
“老何,你这是,你们厂这两年效益这么好吗?”韩伟昌讷讷地问道。
何继安不屑地说:“这和我们厂有个屁的关系!国营厂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呆在国营厂子里,想买块好表,等下辈子吧。”
我这辈子就买得起!
韩伟昌在心里呐喊道。但他没法拿出证据,所以也只能悻悻然地继续问道:“这么说,你从厂里出来下海了?”
何继安轻描淡写地说:“也算是下海吧。年前的时候,去了一家韩国企业。人家觉得我技术还可以,一去就给开了一个月1500的工资,还说如果业绩好,以后还能再涨。”
“原来如此!”
韩伟昌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老友是跳槽到外企去了,难怪衣着光鲜,还戴着名表。联想到此前何继安死乞白赖地要请他吃饭,没准也是存着显摆的心思,他们俩也不愧是难兄难弟,心思都想到一块去了。
“老何,你去的那家韩国企业,是干什么的?”韩伟昌问。
“和你们临一机是同行,也是主打磨床的。”何继安答道。
韩伟昌一怔,旋即脸色就有些难看了。闹了半天,眼前这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他到鹿坪,也是冲着鹿机那五台磨床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