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船也是船。既然上这条船能够赚到1500元的月薪,那么何继安的想法就是要让这条船存在的时间更长一点。
他与李太宇长谈了一次,献上了“救船八策”,包括更新设备、淘汰一批混吃等死的老员工、从包括常机在内的一些大厂用高薪挖人以充实技术工人队伍,最后的一条就是对公司形象进行包装,以达到唬人的目的。
在何继安的设计下,东垣公司摇身一变,成了拥有5000名员工的韩国第三大机床企业的中国分公司。李太宇从第五机床厂接手过来的员工不到100人,此时却被吹嘘成了500人。至于李太宇从韩国本土买来的几个磨床产品,更是被冠以由国际顶尖设计院开发、全球销量过万的磨床精品。
何继安有充分的把握,相信国内的机床用户无法识破这样的骗局。中韩建交才几年时间,中国国内对韩国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上展示的那些,再往前追溯就是“奇袭白虎团”里的剧情了。韩国的一些文化协会在中国开展了大量宣传,向人们传播了韩国非常先进、非常牛叉的印象,在这种情况下,东垣公司自称自己的水平是世界第三、宇宙第八,谁又会怀疑呢?
带着在韩国印刷的精美宣传资料,何继安亲自出马,在全国推销东垣机床。他在常机当了多年的工艺科副科长,在行业里认识不少人。他找到这些老关系,告诉对方说自己已经改换门庭,到了一家韩国机床公司,然后便开始大肆贬低国产机床,吹嘘韩国机床。
作为一家国营机床大厂的工程师,何继安知道很多国产机床存在的问题,包括一些行业隐秘。他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不难在用户那里制造出一种国产机床十分不堪的印象。大家对韩国机床的了解是非常有限的,能够看到的就是宣传资料上那漂亮的机床外壳。所谓距离产生美,不外乎就是如此。
实践表明,每一位工艺科副科长都是被绘图板耽误的营销大师。与他的同行韩伟昌相比,何继安更算是无师自通。他让公司出钱给自己添置了名牌西装和浪琴表,走到什么地方,都有意无意地亮出腕子给别人看看,让人觉得他的确是来自于一家实力极强的公司。
在这里就得说说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了。一些乡镇企业家也懂得通过炫富来显示实力的道理,但他们炫富的方式无外乎在每个手指头上都戴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在脖子上挂着20来斤重的金项链。
何继安是个文化人,他知道怎么证明自己是个外企高管。他手上戴的浪琴表其实也就值2000元出头,和一枚金戒指的价格差不了多少。但戴一块名表和戴十个戒指,能是同样的档次吗?
何继安的推销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大多数机械企业的领导都或多或少有些崇洋心态,听说他推销的是韩国机床,而价格又远比美日欧的机床更亲民,便欣然接受了。照理说,采购设备多少是需要了解一下有关细节的,比如产品质量问题、厂家声誉问题,但因为东垣机床公司的前面有“大韩”二字,这些考量也就被忽略了。
想想看,人家是外国公司,外国怎么会有质量差的东西呢?外国公司的声誉怎么会不好呢?
“李总,咱们手上现在已经积压下100多台机床的订单了,时间最长的已经拖了半年时间。我跟人家说是因为海关那边工作效率太低,一直压着咱们从韩国进口的控制电路板不肯放行,可这个理由也撑不了多久啊。”
在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何继安一脸苦相地向李太宇抱怨着。
何继安这边的业务做得异常顺利,但把订单拿回来之后,生产部门却掉了链子。在何继安的建议下,李太宇采购了一大批设备,花掉了100多万元的资金,随后又从几家国营企业挖了十几名技术工人过来,充实到各个工序。但无奈五机床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十几名优秀技工根本补不上所有的短板。
像临一机、常机这样的大企业,生产机床的时候绝大多数部件都是自己造的,只有少数部件要从其他企业采购。但像原来的第五机床厂这种小型机床企业,外购件的比例就会比较大,自己只做床身、工作台、头架、尾架之类的,都是一些傻大黑粗的活儿。好吧,其实五机床连这样的活也干不好,导轨、液压缸之类装配不上去的事情,是时常发生的。
李太宇从韩国带来的图纸,与中国国内常规的磨床在原理上是一致的,但各个部件的尺度参数都有所不同,这就导致东垣机床公司很难在国内找到合适的外购件。这些部件要么从韩国进口,要么就只能是公司自己制造,而后者无疑是对公司生产能力的一大挑战。
从韩国进口部件的思路,被李太宇否决了,何继安对此也能理解。这些东垣公司制造不出来的部件,恰恰是附加值最高的部件。这样的部件在国内采购也就罢了,如果从韩国采购,采购价本身就比国内高出一大截,还要支付高昂的进口关税,最终机床整机的价格就控制不住了。
韩国机床要想在国内销售,必须把自己的价格控制在美日欧的机床价格之下,而且还必须是有明显差异的,否则人家何不稍微加点钱去买美日欧的机床?
数控系统要从国外进口,这是没办法的。中国国产的数控系统技术不成熟,而且与韩国机床企业习惯使用的德、日以及韩国本国的数控系统都有所不同,韩国的那家机床设计院可不会照着432厂的系统来给李太宇做设计。
除了数控系统之外,精密导轨、液压件等也得从韩国进口,这同样是由于规格上的差异。这几件东西,就已经把东垣机床的利润空间给挤压掉一大半了,余下的部分,就只能选择自己制造,否则李太宇还不如直接从韩国倒腾机床整机到中国来。
这些天,王迎松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在车间里忙碌,盯完这个部件,又得去盯另一个部件。有些部件前面几道工序都做得不错,到最后一道工序的时候,工人手一哆嗦,铣出来的装配孔偏了几毫米,整个部件就废了,可谓是前功尽弃。你拽着这工人训也罢,罚款也罢,该从头开始,不还是得从头开始吗?
李太宇也知道生产上的问题,经他手开除的工人就已经有十几个,再开除下去,人手明显就不够了。他训斥王迎松的频率变得越来越高,从三天一次,发展到一天三次,心情好的时候还要再加顿夜宵啥的。
王迎松这会也是虱子多了不痒,李太宇要训,他就低眉顺眼地听着,意守丹田,老神在在。几个月下来,东垣公司的生产没啥改善,王迎松的武功修为上了好几个台阶,从元通境中期跃升到宗通境巅峰,马上要突破蜃通境了
“王迎松管生产不行啊!”何继安不止一次地在李太宇面前告王迎松的黑状,虽然他本人就是王迎松介绍到东垣公司来的,王迎松算是他的伯乐,但伯乐不就是用来被千里马踹的吗?
再说,自从何继安进入东垣公司之后,李太宇便把他当成了心腹,王迎松每次见着何继安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二人早就是死敌了,就算何继安不踹王迎松,王迎松也会给何继安下几个绊子。
“不用王迎松,谁来管生产?”李太宇问。
“要不要我从常机生产处介绍一个人过来?”何继安献计道。
“他要多少薪水?”李太宇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这个。
别怪李太宇抠门,实在是富二代家里也没有余粮了。
李太宇当初挖何继安的时候,一张嘴就答应给1500元的月薪,还觉得太便宜了。毕竟,按照韩国的工资标准,何继安这样水平的工程师,加上10倍也不见得能够聘到。
可再往后,何继安建议他从一些国营大厂挖了一批高水平技工过来,这成本眼见着就攀升上去了。这些技工的薪金标准是每月1000元,15个人就是15000元,一年下来就是近20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了。
照何继安的意思,东垣公司从五机床那里接收来的所有工人,包括王迎松在内,通通都要辞退,换成一批优秀技工,那一年的成本又会是多少?
到目前为止,东垣公司造出来的机床也只有20几台,平均一个月连3台都不到。由于部件废品率居高不下,每台机床几乎都是亏本的。李东元给李太宇的那50万美元,现在真的已经剩得不多了。
顺便说一句,李太宇在中国的日常开销也不低,这从他年纪轻轻就挂着的两个硕大眼袋就能够看得出来。自从有何继安替他鞍前马后地忙活,他已经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用在研究中国文艺女青年这方面了。众所周知,这是很花钱的一种业余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