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努力很重要,历史进程也很重要。
回到黄城临时官邸的时候,“逃跑大夫”云轸小睡片刻,却怎么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最终披着丝袍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又觉得口渴,倒了一杯凉茶,一手放在腰后,一手攥着茶杯。
“解虽粗鄙,却有良知。”
抬头望着窗棱外的些微灯火,云轸有些纠结,叹了口气,又更烦躁了一些。
想了想,竟是把杯中凉茶一饮而尽,然后自己掌灯到了隔壁房间。
以往书房都是条案、蒲团之类的用帷幕隔开,如今却是大不一样,因为有了书桌,还有高脚靠背椅。
毛竹做的高脚靠背椅不太舒服,所以面一般都垫了软垫,坐面之后,整个人挺直了背,然后抽出一张纸,铺在了桌面。
“此谓‘纸’。”
此时的纸张很贵,云轸一开始都舍不得用,但李解爽快的很,听说这“逃跑大夫”很心水这江阴的纸张,索性就给了他一千张纸,都是a4大小。
用不惯炭笔,李专员还专门搞死了几只倒了血霉的黄鼠狼,然后做了狼毫笔。再熏了一斤多的墨出来,方便云轸使用。
这年头其实笔墨已经相当成熟,而且也有画布,只是绢布画主要是画神仙啊、怪兽啊、鬼神啊、地图啊什么的,很少有用来画美人,技法跟漆画、陶艺笔法类似。
李专员抄起毛笔画了几个波大奶肥的婆娘,辣了一帮小弟的眼睛之后,就再也没有动过笔。
此刻,“逃跑大夫”云轸陷入了天人交战,之前是因为逃不掉了,没办法,所以为了苟一下,求了李解饶命。
之后帮着做事呢,也本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
他一个楚国大夫,管蔡国战俘,能有啥大问题?
但是白天的事情,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云轸。
他突然发现,他陷入了一个误区,并且对李解,有着一个很大的吴解。
没错,李解是莽夫,是野人,甚至完全没有礼法可讲,但这个人,是英雄啊。
“郢都何来真英雄,草莽乃现大豪杰……”
跟着义士、义从吹牛逼久了,连夸人,都带着点土鳖味儿,云轸老脸一红,心中暗道:云氏、云轸氏本就不受器重,何不效仿姬无力,举族投效?
想到这里,云轸稍微弄了点墨,在a4纸开始写信:吾儿见信如为父当面……
是夜,“逃跑大夫”居然睡得挺香的。
第二天一早,云轸自认起得很早,驾车前往义军将军府,到了门口,就见外头已经有义士满头大汗地在列队跑步。
和别的部队不同,义士的鞋履消耗极大,作战时候用的鞋靴,价格都非常昂贵,因为都是皮制的,需要专门保养。
平日训练,主要是用“草屣”衬皮,如果是平地和收拾好的自家校场,对“草屣”的损耗量,总体来说也不大。
士兵的业余休闲活动,也不是出去狂嫖滥赌,而是手工活和保养装备。和大多数国家的部队不同,义士、义从的武器装备,同样不便宜。
按照传统来说,这些活儿,都是交给专门的辅兵或者辎兵去做的,甚至还有交给奴隶、民壮的。
只不过,在李解这里,麾下士卒在“内务”,也有“规矩”。
考核标准非常严格,标杆基本都是各大队的大队长。
能够从底层逐渐通过层层选拔,还能坐稳大队长位子的,无一例外都是各项指标极其出挑。
“竟是这般早?”
云轸瞪圆了眼珠子,他在白邑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作为老牌“名将”,大别山中的名声绝对算得响亮,云轸自认也是知兵之人,尤其是在练兵一道,还是很有自得的。
但是此刻,他完全没搞明白,这些义士、义从是疯了?怎么受得了这种训练?
更夸张的是,即便是在晨练,见云轸停车注目之后,士兵居然还在队长的口令下,一边慢跑一边行礼。
军礼简单,却很直观。
到了门口,云轸心中暗忖:李解不会也是这般早吧?
门子打着呵欠,看到云轸到来,连忙揉了揉眼睛,出列笑道:“云轸子,将军正在晨练,可要某领云轸子前往?”
“在何处?”
“中庭。”
“老夫自行前往即可。”
见云轸身无佩剑,衣衫简练,门子笑了笑:“云轸子请。”
开了侧门,云轸这才进入。
这么早,大门不会开,再者,大门开了,也不是迎接云轸这个“逃跑大夫”的。
穿过前庭回廊,就听当廊柱院墙内传来呼喝声,迈步进入,又两个鳄人跟了来,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云轸压力极大。
他之前就发现过问题,鳄人虽然看似憨厚,实则最为凶悍,而且杀气内敛,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两个亲卫“护送”他到了中庭,此时,就看到一头怪兽在晨练。
一手一把石锁,鬼知道那是多大的份量,反正一小块黄土地面,已经是坑坑洼洼不能看了。
李解两条胳膊,随着石锁起伏,肌肉贲张宛若蚺蟒,血管更好似蜈蚣蚯蚓,仿佛钻入了黝黑的皮肤之下,很是可怖。
“嘿……”
一声低喝,李解又做完一组之后,将石锁随手一抛,“咚咚”两声,黄土地面一颤,哪怕隔着挺远,云轸都感觉那份量应该能砸死十个他。
如此珍兽,老夫当初在蓼城时,竟然有战而胜之的妄想?
想到这里,“逃跑大夫”云轸恨不得两耳光抽死当初在蓼城的自己。
稍微补充了一点水份,李解又抄起一柄大斧,然后走到柴堆跟前,开始了劈柴。
腰身那么粗的原木,一斧子下去,直接裂开。
咔!
那脆响当真是好听,干脆利落,可就是让云轸身躯一颤,只觉得那斧子要是砍自己脑袋,大概也跟裂成两半的原木一样,惨不忍睹。
“嘿!”
又是一斧子,又一截原木被劈成两截。
连劈了十五截原木之后,李解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精赤的身,汗水逐渐流淌下来。
他肌肉并不健美,甚至体脂还有点高,但一层不算太厚的脂肪,裹着岩石一般的肌肉,配合钢筋铁骨,就是李某人当年跟人抢工程的野性资本。
“呵……”
又喝了一点水,扭头一看,李解很是意外,咧嘴一笑,“云轸子竟是这般早?”
云轸很是有礼地先行失礼,然后前一步,郑重道:“老夫前来,有一事想同李子相商。”
“但说无妨。”
李解手一伸,就有亲兵将毛巾递来,接过来,就是往脸胡乱地擦拭着。
却听云轸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老夫愿修书一封,送至族中,命老夫长子,尽迁云轸氏,前往江阴。”
言罢,云轸又加了一句:“不论江阴,还是别处,将军指点一处,即可。”
“嗯?!”
李解擦拭的动作顿时停住了,很是诧异地打量着云轸:“云轸子怎会又这般想法?你放心,李某绝非言而无信之人,云轸子安分守己,李某绝不加害!”
“将军,老夫此次前来,非为老夫一人,实为云轸氏一族长远计。”
这话,就说得很郑重了,让李解是真的费解。